昨夜朱樓夢（十七）：玉粒金波噎滿喉

      

中國人本來就愛吃，也講究吃，以致古典小說中經常開出完整的筵席菜單，套句張愛玲的話，“不為什麽，就是因為喜歡”。能搞“意淫”這種技術難度比較高的精神生活的中國人不多，可是從語言的描述裏就能對滿足食物的欣賞欲的人不少。《紅樓夢》大旨談“情”，可是說到吃的地方不少，聽說在物質匱乏時代，很多人看《紅夢》主要是看個吃，“意吃”一番，也算是一種精神享受。
     剛開始看《紅樓夢》時，肉票、糧票這種現在極具價值的“紅色收藏品”還在其使用期，那時能吃個雞蛋都是享受。有一年家裏醃了香腸，晚飯時吃了一截而不是幾片，激動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立刻寫了一篇作文來紀念這個重大事件。當時覺得賈府裏的人太幸福了，連醃個茄子都要十幾隻雞當配料，恨不得也過上那種天天吃“肥雞大鴨子”的幸福生活。

轉眼二十年過去了，在美國已經吃到了聞雞色變的地步，再看《紅樓夢》裏有關吃的片斷，總覺得心中飽膩，恨不得讓妙玉也給我沏一碗“老君眉”消消食。現在看來，賈府人吃的也太不科學了，食品中肉類太多，尤其是賈母，那麽大年紀，又是野雞、羊羔，又是鹿肉、螃蟹，全是脂肪和膽固醇含量高的動物性食品。全篇看下來，除了給王夫人麵子，嚐了一口“蓴薺醬”外，沒見老太太吃蔬菜。水果也隻吃了一次，看寶玉吃桃眼饞，吃了半個，還拉肚子了。

除了王夫人信佛吃素，其他人的膳食結構估計和老太太差不多，以肉類麵食為主，甜點也是“奶油炸的麵果子”這種卡路裏含量極高的澱粉類食品，難怪大家聽說劉姥姥帶著自己家種的有機蔬菜來看他們，上上下下都歡欣鼓舞。平兒事後還囑咐劉姥姥到年下，“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幹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幹菜帶些來”。

吃膩了肥雞大鴨子的小姐丫鬟們借著有小廚房，立刻開始“什麽麵筋、醬蘿卜炸兒”地換口味。探春和寶釵點了“油鹽炒枸杞芽”，晴雯要了蘆蒿，後來改成麵筋， 司棋要蒸雞蛋未遂，引起了到小廚房“打、砸、搶”的惡性事件。事情的起因除了司棋強悍的個性外，恐怕和大觀園裏長期不合理的飲食結構引起的多種維生素缺乏症有關。J

賈家人對這一點自然看得很清楚，所以賈府人生病，就是以“淨餓”為主，讓超負荷的腸胃歇一歇，以免“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隻是遇上寶玉這種意誌薄弱的人，幾天不吃肉就想的慌，趁襲人、晴雯不注意，和芳官吃了頓“貓兒食”。還真別說，那頓飯裏的胭脂鵝脯、奶油鬆瓤卷酥，碧粳米飯、蝦丸雞皮湯樣樣想起來讓人都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