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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處Chinatown在歐洲還是亞洲?《唐吉坷德》作者見過大明的華人?

(2024-08-28 21:47:42) 下一個

1599年3月15日,“生於中國廣東”的埃斯特板.德.卡布雷拉(Esteban de Cabrera,受過洗禮的華人改用其教父名字)在塞維利亞立了遺囑。 1605年,佩德羅.費爾南德斯.德.基羅斯的艦隊離開卡亞俄(Callao),船員中有兩名中國水手,......

《馬尼拉的華人-十六七世紀》中文版序言

請我向中國讀者講講出版本書的原因。在乎情理之中,故欣然命筆。預先提示一下:為避免無謂的重複,在這個簡短序言裏,當必須對一些事件進行闡述時,我盡力使用一些新穎的例子。

對於中國,很多世紀以來,在西方流行著非常含混的認知;曾以為是一個碩大地區,那裏居住著sinasseres(‘製絲人’),一個常年生活幸福與和平的人民(“躲避跟其他人的交往,但是希望跟他們做生意”, 這是公元一世紀,老普利尼奧的判斷);那種雲遮霧障的想法就是希臘羅馬傳遞給新生歐洲的傳統概念。盡管如此,十三世紀始,由於馬可波羅和傳教士們(一般是方濟可會徒)的旅行,忽必烈的中國變得立體和更加清晰。1375年,一份世界地圖在加泰羅尼亞麵世,一個半真實半虛擬的世界,已經在其中得到反應,那圖後來飲譽全球;圖上繪製的城市人(Chambalech, Zayton),以及對大汗(Magni Canis)的提及,向我們還原的是一個停滯在時空裏,還在蒙古人統治之下的中國。

盡管如此,這種與事實有著巨大差異的落伍觀念繼續維持了上百年。1492年,西班牙欲與葡萄牙競爭遠東的航路;葡萄牙走的是好望角,西班牙尋找從西方到達東方的線路。天主教費爾南多國王,故此下令準備一些國書交由克裏斯多瓦爾.哥倫布帶給早已不複存在的大汗, 因為在很久之前,元朝已經在曆史上消失了;更有甚者,當時在整個歐洲通行拉丁語,這些信件都是用拉丁文寫的,就好像在北京帝國朝廷上也必須使用這種語言似的。

哥倫布就是這樣相信,1492年他在中國海一帶航行過並且感到已經接近契丹(Catay),盡管在他的道路上橫亙著一個莫名的新大陸---阿美利加---,從而致使他的夢想落空。葡萄牙,要更加幸運,在此之前到達了熱望的目的地:印度(1498年),馬六甲(1511年)隨後中國(1513)。盡管如此,對西班牙人來講,意想不到的大陸阻隔並非無法逾越的障礙。其古老的願望終於在1519年,如願以償,那一年,一支艦隊從塞維利亞啟航,目的地就是香料群島(摩鹿加),1521年最終奇跡般地登臨該島。在這相同的1519年,科爾特斯( Hernán Cortés)踏上了韋拉克魯斯(Veracruz)的土地,到1526年,已經從墨西哥的西海岸,派出了一支小艦隊,去救援駐紮在蒂多雷(Tidori, 在今印尼馬魯古群島) 的西班牙人:剛拿下該國就開始行政管理, 這是一支前奏曲。

爭奪對香料丁香的壟斷,致使伊比利亞的兩個強國之間鬥智鬥勇,陷入戰事,結局是1529年西班牙,將所有的香料權利都讓渡給葡萄牙。但並未因此而喪失在亞細亞擴張的熱望。幾經失敗之後,1564年西班牙人最終踏上了宿務,不久後在呂宋建起永久定居點:終於得以進入東南亞,故此,為感恩費利佩親王(未來的費利佩二世國王),將這些島嶼命名為菲律賓。但是葡萄牙人,盡管已經占先,繼續構成[西班牙]同中國貿易的勁敵,雖說從1581年到1640年,葡萄牙和西班牙(也就是澳門和馬尼拉)屬於同一個王室(費利佩二世和他的繼任者);在本書中能夠見到這種競爭殘酷性的明顯證據。

從在菲律賓群島定居伊始,西班牙人就經常遇到中國商人的船隻。雙方全都發現了這個不期而遇所帶來的黃金機緣。盡管如此,最終結局卻是雲泥之別。西班牙人打算仿效葡萄牙人建立的澳門,雖說為之做了好幾次努力,終未能在天朝帝國土地上紮下營盤。相反,1572年起,“桑格利”紛紛來到馬尼拉經商,數年之後,他們所建立的生意[在各門類]都占了相當大份額,無論是外貿還是內貿,令土著人和西班牙人都無法與之競爭。1596年,航海家佩德羅.費爾南德斯.德.基羅斯(Pedro Fernández de Quirós),抵達菲律賓首府,在那裏生活的中國手工藝人和商人數量和種類令其震驚,為慶賀新總督(Francisco Tello)的到來,心靈手巧的手工匠人準備著煙花,對此他為我們留下了精彩絕倫的描述。1600年11月7日,荷蘭海盜奧利維多.範.諾爾特(Olivier van Noort)靠近馬尼拉附近時,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條中國船;接著他在日誌上奮筆疾書:“這些(菲律賓)島嶼什麽財富也沒有,但最值得一提的則是華人來此進行的貿易,那是些最精明的商人”。

即刻開始,從馬尼拉,華人擴散到西班牙帝國的全部邊境。舉兩個早期的例子足矣。1599年3月15日,“生於中國廣東”的埃斯特板.德.卡布雷拉(Esteban de Cabrera,受過洗禮的華人改用其教父名字)在塞維利亞立了遺囑。 1605年,佩德羅.費爾南德斯.德.基羅斯的艦隊離開卡亞俄(Callao),船員中有兩名中國水手,航行中他們辨認出美拉尼西亞(Melanesia)的一種水果,與他們家鄉的是相同的。故此,塞萬提斯,1615年詼諧地想像“中國皇帝”要將《堂吉訶德》當成該國的一本必讀書,而極有可能的則是,在現實生活中,他見到過原籍天朝帝國的某個人,漫步在馬德裏或是塞維利亞的街道上(順便請注意,對遠東的認知是如何提升的:大汗的形象已然逐漸消散,如今談論的僅僅都是皇帝);這種場景---一個中國人在西班牙定居---過去曾經異乎尋常,而如今由於全球化,在伊比利亞半島最幽深的地方都能見到他們的身影,而在當地,“華人”(“日用品”店主,就是說,那些售賣生活必需品的零售店商)已經幾乎成了必備的和不可或缺的形象。不過,咱們還是回到菲律賓題目上來吧。

由於人口增長毫無節製,桑格利的人潮在馬尼拉持續不斷地湧動,那裏成了歐洲的第一條唐人街(Chinatown)。1596年,基羅斯估計,定居在菲律賓首都的華人數有20000人,而西班牙居民僅有千人。在這個失衡上,還疊加了另外的一些衝突,從而惡化了兩個社群的關係:如果說西班牙人可以極其強硬和高傲地發號施令,而華人,表麵上如此恭順,並不像他們所希望的那樣輕易地聽命服從。本可以在兩方麵之間擔任中間人的修士們,卻願意按照自己的形象教育那些新入教者,從沒想到他們自己應該化為中國人(耶穌教會曾經試驗過的方法,在傳教實踐中,相較於重大的結果,取得了更多社會成就)。很清楚,存在著一個極其強大的理由,讓宗教人士們懷有這種壓倒性的緊迫感,要去傳播福音:在他們看來,未受洗禮的死者將直接下地獄,永遠遭受烈火燒灼,除了基督信念,沒有其它拯救方法。轉變這些所謂非教徒的急迫性由此而來。

但是中國人,特別是跟日本人相比,是些叛逆的新入教者,作為深思熟慮而非一時衝動的一類人,極小可能輕易皈依,而又忠貞不渝。傳教士們的失望是巨大的:一般的規律,中國人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社群,幾乎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其它的移民社會也遇到相同的圍牆。

[雙方]關係開始惡化。第一次撞擊聲在1593年隆隆響起。戈麥斯.佩雷斯.達斯.馬裏尼亞斯總督在公海為中國槳手所殺,這在西班牙人當中引發深深的不安。如此多次被引用的基羅斯遺囑向我們指出,兩年後,在馬尼拉采取措施,預防可能的桑格利暴動。預料之中的造反在1603年爆發。中國人應該是陷入到深深的失望之中,遂投入到一場殊死戰爭,西班牙人驚恐萬狀,肆無忌憚地進行鎮壓。恐怖的暴動,其結局便是血流成河,滿目瘡痍。

但悲劇之後,再度麵臨嚴酷現實。在日常生活中,殖民社會不能舍棄華人的高效率和勤勞。因而,為了避免經濟破產,必須要緊急召回昔日之敵。這是千百例子之一。1607年,由於缺少高質量的勞力,方陣長埃斯基維爾(Esquivel)不得不中止在特爾納特(Ternate)的城防工程;在這些災難的重壓之下,他向國王上書懇求:“殿下,請頒旨提供更大數量的桑格利,盡可能多的各種行業都要”。 這是工程竣工之所需,跟經濟總體良性運行緊密相連,而這不僅僅是特爾納特的,也是呂宋的局勢。馬尼拉再度充滿華人,慘劇亦再度重演。

盡管對進入甲米地的船隻,海關手續要求繁多,馬尼拉的當權者不知道或是不願意限製這股人潮,所以,西班牙人一貫就是非常積極地立規矩,然後並不遵守。另一方麵,有利可圖便會不可避免地滋生從事地下移民的黑幫,幾個華人的頭麵人物應當是卷入其中的。已經證實,有幾位桑格利頭麵人物殘酷無情地壓榨自己的同胞,並賄賂殖民當局,以便得以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從另方麵,西班牙人也從未放棄犧牲他人利益而致富的機會: 華人的稅收是菲律賓財政的主要來源,而他們私底下的支付收買著全部管理階層的皇家官員。為了撐起群島的經濟,有些總督采用極不正當的加稅措施,意味著對桑格利真實的強取豪奪:亦是暴動的豐富營養液。

不過對抗並非全部曆史。所幸,還有長長的和平時期,其間,中國的手工藝人在馬尼拉百花齊放,通常他們都沒有留下名姓。正是他們辦起印刷所,出版了大量拉丁文和西班牙文的精致圖書;正是他們擔任著諸如Boxer codex, 如此精美手稿的書寫員和畫師;正是他們用象牙或是木料雕刻出珍貴的塑像;正是他們發揮聰明才智用牡蠣貝殼代替玻璃創造出了半透明的窗扇;正是他們建起了諸如湯都和岷倫洛教堂那樣的基督教堂。他們強勁創造力的最高表現形式則是八連(parián),市場,那裏可以買到一切:從奢侈至極的絲綢到最珍貴的香料;可是這宏偉的建築,集萬千財富於一體,卻同時也是一個聚居點(ghetto):華人住在一側,西班牙人住在另一側,中間豎起一道牆。

不能說這是最好的相互理解方式。但是麵對這股密集而封閉的人潮,如此必要而在數量上又如此難以管控,這堵牆---可同如今美國或是歐盟在其邊境上豎起的,或是中國在其古代建起的牆相提並論---,殖民社會把它當作唯一的措施;他們結夥蜂擁而至,故此,更加難以吸收。其責任不僅僅是由於西班牙人的固執。菲律賓所遇到的問題,隨後也發生在荷蘭人的巴塔維亞(Batavia);而在世界上的一些城市裏,至今存有一個華人專屬區域,Chinatown的事實, 歸納起來,表明在融合一場失控的移民時,遇到了相同的失敗。

盡管如此,華人留下的烙印卻是難以磨滅。經馬尼拉出口的各種奢侈品,洪水般湧入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Los Austrias)全境的各處市場,其中有一件物品,剛一運抵阿卡布爾科和隨後的塞維利亞,就令女性喜出望外:所說的就是“馬尼拉大披巾(Mantón de Manila)”或“中國大披巾(Mantón de China)”, 西班牙女人學會了使用這些大圍巾。在一部光彩奪目的小說,《福爾圖娜塔和哈辛塔》中,貝尼托.佩雷斯.加爾多斯(Benito Pérez Galdós)向我們提供了那些大披巾貿易漲跌的信息,非常有意思,十九世紀中葉和末期,是從上海直接運送到西班牙;作家以一種優美的語句總結承認對源頭的欠債:“這件物品,這個民族級的藝術品,如此是我們的,就如同鈴鼓和鬥牛一般,實際上除了用法,那不是我們的;我們虧欠著出生在世界另一側的一位藝術家,一位阿雍(Ayún),他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和其作坊令我們典雅”。 對加爾多斯來講,阿雍是那個從上海開始向西班牙出口貨物的中國人;但是在他之前,從十六世紀起,已有很多其他手工藝人,將他們的刺繡品運送到伊比利亞半島,甚至將大披巾轉化為西班牙的獨特符號。扇子是另一項立刻融入到伊比利亞文化和魂靈的創造。

如同五百年前的西班牙人一樣,我剛一開始學習西班牙在太平洋的擴張史,就對中國人和他們的行跡產生了濃厚興趣。這種興趣,加上先天的好奇心,導引著我懷抱一個也許過於雄心勃勃的規劃:這曾是一場如此迥然不同的兩大文明的獨特相遇,寫一部有關的著作,殫精竭慮,將那些消逝於淡忘之中的主角們發掘出來。多年之後,這個意圖化為讀者您手中的這部書。我對這本著作的眾多缺陷非常有自知之明。最大的一個便是我對中文的無知,這阻礙我將書裏的西班牙文描述的名字還原出來,也妨礙我參閱未譯成歐洲語言的書籍和文獻。聊以自慰的就是,為了克服這個缺陷,嘔心瀝血,我集中了所有與此題目有關的文檔,它們通常反映的也是西班牙人的觀點; 如今期盼有人將中國人的源頭資料和觀點收集全,並作出一個總體分析。 在任何時候,我都力爭不使自己的判斷陷於片麵,盡管不確定是否一直都做到了這點。總之,一件事善始而數度未得善終,無須為之惋惜,實非易事。

幾年前,我的好友錢江教授就建議我將這本書譯成中文。即刻欣然從命。隨後,暨南大學澳門研究院院長葉農教授立項支持,借此表達深深敬意。最後情理之中,深深感謝譯者安大力先生付出的巨大努力,將如此寬泛,複雜和晦澀的書籍譯成漢字。真心非常感謝所有這些人。

胡安.希爾

2020年10月17日,於聖盧卡爾.德.巴拉梅達(麥哲倫船隊始發港,屬加迪斯Cádiz)。(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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