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女人間的遊戲:孕與不孕
世間有著各式各樣的富有和貧困。也有著各式各樣的遊戲,人類都可以獲勝,得分很高,或者敗下陣來,承受失利的痛苦。我們在佩雷斯.加爾多斯的小說《福爾杜納塔和哈辛達》就看到兩種無產者,窮人和失敗者的交匯。其中的一個,伊多.德爾.撒格拉裏奧,在承認他貧窮的性質時說:“除了一件襯衫外,我一無所有……但是小孩的衣服比大人的衣服對我來講更合適,隻要我的孩子們有衣服穿,我光著也無所謂”。
“我沒有孩子”,貴婦人說這話的悲傷如同那人說“我沒有襯衫”是同等的。這個貴婦人哈辛達家資萬貫,麵對這個連穿襯衫都困難的人,她在襯衫的遊戲中得分非常高。可是佩雷斯.加爾多斯提醒我們,人不是僅僅依靠襯衫來過日子的。伊多.德爾.撒格拉裏奧的老婆跟哈辛達在“穿著”上進行比拚,---這是個無足輕重的比賽場地上,如同我們分析過的那樣----,她的排名處境非常之差。哈辛達勝出她太多了:百萬富婆比拚一貧如洗。
可是,大自然要讓人類當中的所有女人都去參加的遊戲:母親和不孕的遊戲,那可不是個無足輕重的,而是很艱難的和殘酷的一種遊戲。在這場遊戲中,哈辛達是無產者,是窮人,是被殘酷地宣判進入不孕地獄的女人。
“老姑娘”承受著情感極度匱乏,對丈夫的生物社會性閹割地獄般的折磨,此外還有無子嗣的悲傷。結了婚的女人就躲開了前一座監獄,但是還可能陷入不孕的魔窟。這個女人嚐到了愛情的甜蜜,那是大自然精心設計出來的,對逃離單身妻子們的獎賞,不然的話,就肆無忌憚地沒日沒夜地,向她們展示令人向往的和可望而不可及的愛情奧斯卡獎。但是大自然還設計了另外一個不同的遊戲,那裏一方麵有奧斯卡獎和諾貝爾獎,另一方麵還有嚴酷之極的懲罰。
無論是昨天還是今日,是在“原始的”還是“文明的”任何一個人類社會裏,大自然都用她特有的精準和嚴謹設計了一個遊戲,在那裏,你可以滿載勝利果實而歸,也會承受到對人類當中的女性來講,最最沉重的厄運:不孕與做母親的遊戲。這裏,我們又要說西班牙諺語:“醜女的命運,美女羨慕”。部落小姐或是世界小姐,這頂王冠為在慘烈的女性遊戲:美女和醜女比賽的獲勝者帶來一個超常的滿足感。作為折桂者,作為第一號人物,“最漂亮的美女”,端坐在寶座上俯視其他所有的女人,麵對那些在美貌上的中產階級,麵對那些醜女,她會有無限的感受,而這些人注定要遭受嫉妒,嘲笑和邊緣化的折磨。
可是一個做了母親的醜女能夠奪得另外一個桂冠,其珍貴和令人羨慕的程度不比前一種王冠差多少;麵對一個不孕的美女,因而成了這個賽場上的無產者的時候,她就有女王之感。不孕與母親的遊戲完全是一場女性間的賽事,並且絕對是自動進行的。有它自己的規則和生物社會機製,有自己的比賽場地,自己的獎品和懲罰。
男人是嚴格地被排斥到這種遊戲之外的,這裏既有人體生理結構的原因,也有(生物社會類的)心理因素。在婦女的生物社會性的齒輪上,大自然裝載了一些特殊的意願,隻有某一天你向她提出申請了,她才不再煩你,這就是做母親的願望。而要滿足這個願望沒有別的辦法,隻能是受孕和生孩子。
我們應該還記得一條生物有機的和生物社會願望的定律:“生物有機的和生物社會的願望,隻有給了它所需要的食物而不是別的東西,它才會安靜下來----不再煩人----”。當軀體有強烈願望要小便的時候,你說:“咱去性交吧,怎麽樣?”,那是得不到滿足的。要想肚子不再餓,聽音樂會,哪怕是再喜歡的,也不解決這個問題。哈辛達可以是很富有,跟丈夫感情很好,但這些都阻擋不了她要做母親的願望。“我沒有孩子”她說這句話時的悲傷,就如同那個人說他沒有襯衫時一樣。大自然設計了對不孕女特殊和殘酷的刑罰,就如同給受孕生孩子者的特殊和唯一的幸福感。一個男人永遠無法清楚,這種留給做母親的女人的愉悅能有多厲害。
在這裏就如同在其他遊戲賽場一樣,大自然設計了一個程序,那是折磨人和感到幸福的時間表。在第一階段,給女人在腦海裏播放做母親的故事片。大自然支付給她一種愉悅感,以便讓她一有時間就來這個內部影院觀看這類題材的影片,看後都覺得很享受。影片內容分為兩類,做母親的甜蜜和不孕的痛苦。尤其是當一個女人獨處的時候,會給她播放這類影片。大自然讓女人們看到,當她們在造人的偉業上放下一粒沙子的時候,將會感到多麽地幸福,這是她們的回報。協定就是:你懷孕,生下一個孩子,給他喂奶。我將為你的每一步都支付歡愉的感受。
當你自己知道懷上了的時候,我當場就支付你一張歡愉支票。你就將感到自己是個新女人,比所有的還沒有這種經曆的其他女人都優越。無論是成為最富有的女人還是成為最漂亮的女人,你都不換。你將感覺到進入到了母性的第一個階段。恭喜你!隨後我還將支付你新的幸福支票----大自然在你腦海裏繼續播放著影片並且用畫外音不斷地對你說----,當你去為未來的寶寶準備一切的時候,當你進到商店裏購買奶嘴,尿不濕,嬰兒裝的時候,我會支付你這個階段的愉悅感。當你去了解搖籃,去購買,去把它放置在自己家裏的時候,我也都會支付給你相應的愉悅。
我還會支付給你專門給成功者保留的歡愉感:感受到不孕女人以各種理由而對你表露出的嫉妒。這時你感到要憐憫別人了,感到自己的優越了,這又是一個層次的歡愉:“那些體驗不到給嬰兒買東西和給搖籃鋪床的享受的女人真是太可憐了!”但是這些還都不算什麽。
你將進入到最關鍵的最後階段。我將把你放到你從未體驗過的激動的狀態。你將忘掉那些拿到奧斯卡獎的人,忘掉那個戴上諾貝爾獎桂冠的人,忘記那些即將登基的國王!當你的孩子見到外麵光亮的時候,當你看到他的時候,當你聽到他啼哭的時候,我將支付你一種前所未有的深深的極樂感受,那是唯一的感受,僅僅為出類拔萃者保留的感受,你會感到氧氣不夠的。我要讓你深陷在歡樂的巨浪包圍之中,你都會覺得無法想像甚至覺得過分啦。
一道明亮的光線將照耀你的一生:孩子的光線。你將用新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世界:女護士更具同情心了,老公更英俊了,天空更藍了。在那一刻,你不接受世界上還有不幸,還有痛苦,還有死亡。一切在你看來,都是玫瑰色的。你感到自己要擁抱全世界,要讓四麵來風把你的幸福傳揚到更遠的地方。你看著自己的孩子,那是你的,你輕輕地撫摸著他,親吻著他,這每一個看似平常的動作,我都會付給你雙倍的幸福感。
大自然編導的這些影片,所有人類當中的女性都在自己的腦海裏播放過好多次。我們因而能夠捕捉到這種新的生物社會機製的存在,本質和作用,這機製就是在大腦影院裏播放勸導母性的影片。不出所料地,我們再次看到文化若婢女一樣聽命於大自然。
經常送給小姑娘們的洋娃娃,就是在母性的車間裏生產出來的。對母狼或是母豬,大自然或許也給它們在腦海裏播放影片,提示做了母親所能得到的歡快感。可是我們從未見過,一頭小母狼抱著比自己更小的小狼布娃娃來擔當母親玩耍的場麵。大自然不需要洋娃娃來推動母獸們走上成為母親的道路。有她自己預先設計好的生物自然機製就足夠了。但是她引導了人類的文化發明沿著生物社會無意識的路徑前行,在這個具體事例當中,就出現了洋娃娃的生產以及小姑娘做母親過家家的遊戲。
所有的修女,所有的老處女,所有的女權主義者,所有的歐洲女人都在兒童時代,抱著洋娃娃扮演過母親過家家。她們給洋娃娃梳頭,換尿片,穿衣服;哄她們入睡;裹在大衣裏怕她們著涼;給她們喂過奶瓶;給她們唱過兒歌;還給她們講過故事。通過洋娃娃,她們實習了怎樣做母親,得到了一種生物社會類的歡愉,這是大自然在文化的合作下所創造的和支付的歡愉。
這是母性生物社會性質的第一階段。在這個階段上,所有女人都是母親。大自然在一個漸進的和積累的過程中----所有生物有機和生物社會願望的定律----逐漸營造出想當母親的願望。任何一個女人做什麽也改變不了這個願望的運行,就如同做什麽都改變不了人們要吃飯,要生存或要排便的願望一樣。
進入到母性生物社會定律第二階段的時間。大自然以她特有的嚴格和準時作風,沒有任何官僚機構的拖遝,承諾的東西絲毫不再討價還價,預先的合同一個字不改,就這樣按時足量地支付出做母親的歡愉感。如同大自然所公告的那樣,你懷孕了,得到這個消息後,你感到“一個偉大的幻想”就要實現啦。
看著母嬰商店的物品,給“自己的孩子”選購著東西,你覺得自己樂得“要瘋了”。“我的兒子!這可能嗎?一個我自己的孩子。我的呀!”大自然繼續執行合同,付給你歡愉感。最終到了實現理想的時刻了。“你的神經一小時內變化上千次”。孩子已經在那裏了,他生出來了。你已經可以看到他,摸到他了。這可不是一個布娃娃。是真的,是你的兒子。大自然依舊毫不食言。太幸福啦!
大自然對給她完成了這件工作的人,僅僅給她們“Plaiser
de mére”:做母親的歡樂,這是一種她老人家專門保留給這個特定人群的海量歡樂。我們見到的是母愛的歡樂,其本質和作用跟異性之愛,生物人種之愛或其他的愛都是迥然不同的。母親對誰更愛,她的丈夫還是她的孩子?科學地講,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我們再次強調說,這裏的“更”講的不是愛的量。而是兩種不同的愛,有他們各自不同的定律和不同的生物社會機製。
我們還是得再次對愛----母愛----有科學的認識,這是一種自動的生物社會機製,不是自由隨意的,是由大自然放置在個人意識和自由範圍內自動起作用的。女人就注定要接受母性和注定要熱愛自己的孩子。我們可以做一個實驗室的試驗,讓她跟自己的孩子分開,來證明這種愛的存在,力量和獨立性。如果我們跟這個母親說,有個胎兒死掉了,她會感到小劑量的悲傷產生:“可憐的母親!”說完會繼續吃東西或聊天。相反,如果我們得跟她說,死掉的是她的孩子,就會立刻激活她生物社會機製,她感到一種活生生的痛苦,我們據此就可以發現母愛能到達什麽程度。她再也吃不下東西並且斂口不語。頃刻間甜蜜變成了苦澀。
前麵所說做母親的幸福時刻,是任何力量都無法從她的大腦記憶中抹掉。一個自己的孩子永遠存貯在大腦檔案裏啦,這是不孕者永遠也不會有的。可是,兒子最終無可挽回的消失,將激活一個自動機製帶來極其沉重的痛苦,通過這些,我們可以看到母愛的熱度以及作為一種自動的生物社會機製在發揮作用。這個母親在她的意識裏麵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抑製這種可怕的生物社會痛苦的運行。
而不孕者在這個第二階段會是什麽樣呢?隨著看到進入母性天堂的大門對自己關上了以後,愁雲慘霧就會布滿她的精神天空。大自然將啟動第一批折磨機製:鬱悶和失望猶如兩條毒蛇咬噬著她的心靈,並且像兩個鐵箍一樣勒緊她的身心。我們看到《葉爾瑪》就處在這樣一種狀況下,她是西班牙文學家加西亞.洛爾加作品中的人物。“yerma”一詞本身的意思就是,無生機的,貧瘠的土地。這個女人感到母性就如同鱔魚一樣從自己的指縫間溜走。她開始品嚐到不孕裁判所生物社會儈子手們的第一批鞭撻。抽打的是她有血有肉的“心靈”。
葉爾瑪感到自己的內心極度缺氧。給她們的這種心理折磨是跟大自然跟懷孕婦女的歡愉心情成正比的。大自然無論是在支付歡愉感還是在懲罰不幸時,都是極其守時的。對那些違反了她的寶典的人,懲治起來毫不留情。我們可以窺竊到母性生物社會機製的強大力量,無論是對完成夢想,沉浸在懷孕和為孩子置辦東西喜悅之中的女人,還是對像葉爾瑪這種離母親的天堂漸行漸遠,每日鬱悶的女人都是同樣的厲害。加西亞.洛爾加把葉爾瑪,一個受到生物社會裁判所折磨的女人,她憂愁的狀態用詩歌表現出來,就是這樣的形象:
葉爾瑪(做幻想狀):
啊,這是怎樣悲痛的芳草地!
啊,竟然對美麗大門緊閉!
我想要一個孩子,我願意為他付出,
上蒼給的卻是花之變異,月亮昏睡不起。
我有清泉兩股,
奶水溫香飄溢,
在我旺盛的軀體上,
猶如兩組脈搏駿馬奮蹄。
踩踏得四肢樹杈亂顫,
內心鬱悶難受之極。
嗨,若鴿群失明黯淡無光!
嗨,衣服下的乳房茫然迷離!
嗨,被禁錮的熱血痛苦不堪,
猶如馬蜂叮頸放肆恣意!
你可要來呀,親親,我的兒子,
概因鹽源於水,瓜果來自大地,
我肚腹中深藏著溫柔的孩子,
就如同雲霞裹挾著雨水甜蜜。
當察覺到一條嚴格的生物社會定律:母性定律即將被違反時,“蜂群叮咬頸項”:科學形象地揭露出被激活的機製將如何折磨人。麵對這個察覺到可能的違規後會帶來的懲罰,我們也又一次見證了定律的力量。還沒有宣布葉爾瑪為“Lasciate ogni speranza”(“進來的人,丟掉你所有的希望”但丁:地獄篇)。
我曾經對好幾位有過這種可怕經曆的婦女做過田野調查。其中的一個,結婚多年後,終於成了母親,她對我說:“現如今,終於脫離了那個地獄,我才覺察到原來是多受罪。太恐怖了!你們這些男人永遠也不會理解我們這些做女人的。你知道,內心極度苦悶地等待著下一個月經期是什麽滋味嗎?你能懂嗎?你想想看,就如同你等待郵遞員給你送封信,那信上說,發現你是無辜的,不會判你死刑了一樣。我想像自己就如同這個無辜者,可是又被判了死刑。行刑的日子越來越近,而我每天就看著那個劊子手戴著黑頭套,舉著斧子離我越來越近。你到達了一個階段,覺著自己就是個泄了氣的皮球。那種苦悶太可怕了。你會突然地嚎啕大哭,即為傷心也為惱怒。一些仇視上帝和所有人的可怕想法會進入你的腦海。不是說你願意這樣做,而是說,你產生一些與天地進行對抗的念頭。人完全絕望了,你想死,想去撞牆。我不明白了。非常非常可怕。誰你都不願意見。感謝上帝,對我來講,最終是場噩夢。現在都還有時候做這種夢,那天夜裏睡夢中我大喊大叫。我先生還問我怎麽回事。我說就是又夢到,自己還是不能有孩子。”
每碰到一個做了母親的人,大自然都要用這類女性遊戲的針去刺激這個幾乎就要不孕的女人:
瑪利亞(母親)。----你心存嫉妒,我會很憂傷的。
葉爾瑪---- 我不是嫉妒,是憂愁。
瑪利亞---- 你不要抱怨。
葉爾瑪----當我看到你,看到別的女人體內,能鮮花盛開,再看看我,處處美麗卻是光開花不結果,我怎麽能不抱怨呢!
母性遊戲的力量甚至擴展到本物種範圍以外。大自然讓她嫉妒起其它物種雌性的生產:
葉爾瑪---- 看到小麥吐穗,看到泉眼流水泊泊,看到羊群添加上百隻小羊羔,還有那母狗,我憤恨,我惱怒,我墜落到最低點;我覺得整個田野都站起身來,展示著她們溫柔熟睡的寶寶,就我沒孩子,還承受著口誅筆伐的錘打,真是雙重打擊。
正如我們在前麵說過的那樣,男人不像女人那樣,青春期就有個跟生物社會時鍾緊密聯係在一起的生育周期:“老頭兒先掉牙,後停精子”。女人四五十歲就聽到停經的生物社會警鍾:“母性的大門即將永遠關上”。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未孕的人無可逆轉地將永遠失去希望。一些女人陷入絕望最終導致自殺身亡。這是一種至少部分地由不孕的生物社會機製所造成的自殺。
在加西亞.洛爾卡的悲劇劇目中,當葉爾瑪發現是她的丈夫不想要小孩的時候,立馬一種要殺掉他的願望無法擺脫地襲上心頭,在能夠理性地思考一下這個念頭之前,她“緊緊地勒緊丈夫的脖子直到把他弄死”。這至少也是部分地由於母性生物社會定律所造成的結局。當人們向她圍攏的時候,葉爾瑪對他們說:“你們別過來,因為我殺死了我的兒子,是我自己殺死了我的兒子!”
這種心理變態不是普通的發瘋,就是說,不是各種意義上的精神失調或是紊亂。這裏純粹是邏輯的事:這是像葉爾瑪這樣的女人的最後邏輯,她們遭受著大自然為不孕女人設計的像針刺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並非所有不孕女人的最終結局都是犯罪,自殺,絕望,“葉爾瑪情結”(=把不是自己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
還有的女人,受不孕地獄裏的慢火折磨,最終陷入某種絕望的深淵。我們再次看到生物社會之源的心理變態或是自殺。一個生活富有而又受丈夫寵愛的女人,苦惱於母性這種生物社會疾病的失敗,最終落入絕望和自殺的深井。
我在牛津就認識這麽一位婦女,她端莊勻稱,心地善良,所有的同事都喜歡和尊敬她,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她嫁給一位名氣很大的教授,覺著他就是自己的情人,知己和一位模範丈夫。“她什麽也不缺,----教授跟我講----。缺的就是孩子。她不懂得或是不能夠擺脫這個念頭。這就是她的悲劇,也是我們倆的悲劇。”
這個女人成了這種無法抑製的絕望心情的犧牲品,好幾次企圖自殺。她去心理醫院住了幾次,出來依舊是生活無序,神情恍惚,兩眼始終死盯著遠方的地平線,這是不孕雕刀刻出來的一張讓人不忍多看的臉。“她不懂得或是不能夠擺脫這個念頭。”不幸丈夫的這種評論,----我們再次審視----指出了行為舉止和心理活動的兩個分支的存在:一方麵是生物社會人,另一方麵則是智慧人或是自由人。從某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女人是大自然所設計的生物社會機製的犧牲品,如我們看到的這樣,在第一階段,這種機製引發了她強烈的不可抑製的要當母親的願望,在第二階段,當這種原始本性的願望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她便日日夜夜受到那些心理鞭撻的折磨,這些刑具的設計和作用毫不藝術也毫無情意。
“不懂得擺脫?”這裏我們進入到人類有意識和自由意願的領地。原則來講,這個女人可以擺脫。無法壓抑下去不孕所帶來的活生生的痛苦,就如同無法擺脫胃疼的感覺一樣。可是相反,可以“抵禦”或“擺脫”這兩種----生物有機或生物社會----的痛苦的任何一個。我們說,原則來講,是可以的。就是說,這個女人在“抵禦”這種長期的和鑽心的痛苦並非不可能,哪怕是在最終完全被生物社會機製所征服,陷入絕望,一種複雜的心理活動或是自殺的時候。其他的女人有能力“抵禦”這種痛苦,並且贏得遊戲,戰勝那些折磨人的生物社會機製。而任何女人都無法消滅的是這種生物社會性的痛苦。
在這領域裏,是否存在附加的懲罰性生物文化機製呢?在歐洲文化中,與對待綠帽子或是老處女相比,我們沒找到專門保留給不孕女的類似的嘲笑和審查類的生物文化機製。不孕女不像綠帽子,“偽娘”,“老處女”那樣,是民間笑話保留節目裏的嘲弄對象。不孕女在歐洲文化當中,沒有被社會歸到該嘲笑的人群裏,但是會被投擲幾塊文化石頭。
兒女成群卻在財富遊戲中捉襟見肘的女人,可能會向衣食無憂的不孕女用彈弓似的扔出“同情心”:“可憐的太太!沒有孩子那可得多受罪呀!是不是呀?我聽說,您到倫敦旅行了一趟,想讓聖母給她帶來奇跡。我也會祈禱的。您不知道我是多麽的遺憾。”
表達同情的人,往往是贏得遊戲的人:眼睛好的人同情瞎子,活著的人同情死者,富人同情窮人,做了母親的同情不孕的。同情的袋子裏可能裝著勝利者的驕傲,也可能是對失敗者的善意。在這種情況下,對別人同情的人,部分地傷害了對方----等於宣布對方低下(“可憐的太太!”)----,可是在一定程度上,真正善意的安慰,又能減輕對方的傷痛。所以說,同情有一部分是勝利者的高傲,還有一部分是失敗者的仇視和嫉妒。
在這種情況下,同情的兩個口袋裏裝滿的都是純度很高的仇恨。做母親的每日受煎熬,不知道如何回敬那不孕的富婆,她的殘湯剩羹不喂狗了,都施舍了自己家;這種同情可以是投過來蘸著毒液的心理之箭:失敗者的毒箭(“好像我買不起麵包給我的孩子們吃似的,那個富婆整天往外扔吃不掉的東西!”),而另一個口袋裏,裝的則是獲勝女人的毒箭(“窮酸相!你什麽都不缺,就是沒最基本的東西。我可不跟她換!窮光蛋!”)
不孕女知道自己會受到這種附加的情感折磨,而在母狼或是母牛身上是不會有這種事情的,它們不會說話,因而也就免掉了遭受人類口頭文化的冷言冷語的襲擊。另外一個附加的生物文化機製的折磨則來自於廣泛流行的信仰,將這個不幸歸罪於超常的因素:上帝,命運,運氣。不孕女有可能聽到這類疑問(無論是出自她自己的腦海還是有些人就願意嚼舌根):“你幹了什麽壞事了,上帝如此懲罰你?”;“你是不是生來就命苦?”;“婚姻選擇上有錯嗎?”所有歐洲人腦子裏都有這些信仰,每當遇到某種不幸的時候,就會自動發問。在有些場合下,這類問題,在那些已經飽受不孕的生物社會折磨的人的精神上,產生出的效果,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
在有些“原始”文化中,不孕女可能是更加殘酷的生物社會皮鞭下的犧牲品。在有些認同這種文化的部族當中,是將不孕同女巫聯係到一起的,或是同神明的詛咒聯係到一起的。社會把她們當作一種壞人或是當作一種對整個部族的一種威脅,因為他們以為女巫是有著特別壞的能量。
有時候甚至受到自己的朋友和親人的排斥。在深層次上,所有這些生物文化機製,包括它的不同程度和做法,都是效命於大自然的,後者的目的就一直是在強調母性遊戲的重要性,無論是對做了母親的人給她巨量的回報還是對不孕女的折磨懲罰,意圖都是相同的。有很多女人,跟葉爾瑪或是牛津大學教授太太是不一樣的,她們用自己的努力戰勝這些考驗,取得令人欽佩的成就。一頭母狼若發現的話,會很奇怪怎麽一個女人能夠克服大自然為不孕而設計的種種障礙呢?
放棄母性的修女以及寧肯不要孩子也要掙得一把交椅的女議員,都讓人類學家看到了人類意識和自由意願這種專屬能力的嶄新空間。為了在其它遊戲中奪得成功,無論是宗教的遊戲(修女),政治的遊戲(女議員的交椅)還是專業的遊戲(大學女教授),我們從沒見到,一頭母狼因此而“放棄”母性。大自然會使用前麵提過的生物社會機製繼續攪擾著修女和女議員。每當她們看到別的女人給孩子喂奶,沉浸在家庭歡樂之中的時候,內心就會受到相應的震動。
但是即使是被迫選擇了單身,因而也就選擇了不孕的歐洲婦女,盡管她們並非願意接受獨身和“放棄”母性的位置,她們也能夠“戰勝”各種羈絆,從而成為對人類蜂房非常有用的女工蜂。同樣的,沒有盡一切可能“進入狀態”並生下孩子的已婚婦女,也會在這些沉重的試驗後出局。
我就認識牛津兩個模範的接生婆,她們受所有母親的尊重和愛戴。其中的一個就是如同諸多歐洲女人一樣,沒能結婚。但是她成功戰勝了這些羈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為人類蜂房而工作當中去,她是一隻全心全意的和模範的工蜂。她把自己內心的全部----而非一點點----能量都投入到人類蜂房一個特殊的職業:接生婆。大自然並不會停止對她不孕的懲罰,可是她是以每天全身心投入到對人類社會有用而又必不可少的工作當中,獲得巨大的內心滿足而作為自己的精神補償。受到所有她用專業技能幫助過的那些母親們的熱愛,敬重和親近。
“您相信來世嗎?”有一天我問她。“我是基督徒,相信來世,我也受一些疑問的折磨,估計每個人都會有的。可是,如果上帝有一天給我實現願望的一小片天空的話,那我希望有一個我自己的孩子。我沒什麽可抱怨的。我能給這麽多母親助產,我很幸福。當然,我知道,對一個女人來講,沒有比自己生下一個孩子再幸福的事情了。這種幸福,我相信在世界上是無與倫比的。能做母親,全身都會沉浸在幸福之中。我上百次上千次地親曆了這種如此享受的場景。我不知道是否對上帝要求得太多了。可是如果真有來世的話,我要向上帝祈求,讓我能享受到在我的臂彎裏抱著我的孩子,我自己的,從我自己的肚子裏出來的孩子,讓我來用我自己的乳房給他喂奶,然後有一天,他就會對我笑。叫我媽媽”。
牛津的第二個接生婆的故事對我們的研究來講,比前一個意義絲毫不遜色。她懷上了幾次,但沒有一次能最後把孩子生下來。在各種最終未能當成母親的情況裏麵,我們這裏見到的一種是,男人精子很容易地就落地發芽了,可總是在修成正果之前就“致命地”夭折了。這個女人在嚐到了母性的初始甜蜜不久,就嚐到了大自然為那些未能善終的人所設計的心理折磨了。這是一種特別殘酷的折磨。有些女人在這個遊戲中善始不善終,因而幾次嚐到折磨,變成了心理瓦礫,在精神上完全毀掉,而成為對社會無用之人。但是這些人裏麵,也有些人能夠“抵擋”住各種考驗,把自己內心的能量轉移到其他領域裏去。
咱們這裏說的牛津另一個接生婆,盡管好幾次的孩子最終都“丟掉了”,由於她始終保持著樂天的精神,工作上手腳麻利,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因而受到大家的尊重並且小有名氣。“所有的人都以為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她丈夫私下跟我講---的確我們兩個人很恩愛,她也非常享受她的工作。她不是為了錢才去幹的。她特別喜歡這個職業。但是她內心一直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不在吊死過人的家裏說絞架一樣,我們聊天一直刻意避免孩子的話題。但是我知道她哭過,倍受折磨並且心頭的傷口從來就沒有愈合過,我相信以後也愈合不上”。
我們再一次需要在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劃出一條科學的分水嶺來,前者,是講人類可以在大自然設定的範圍內自由行動,後者則是在那裏是生物社會機製在發揮作用。大自然所設計的所有母性的生物社會機製----當母親的願望,做了母親的心理滿足和幸福感以及做不孕女的心理折磨----在所有女人身上是自動發揮作用的,不可抗拒的,就如同萬有引力定律,消化規律以及牙痛一樣都是不可避免的。
不孕女“她內心一直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就是說,大自然所設計的這些懲罰機製在她們身上起作用是無法躲避的。做母親的不會受到這類生物社會懲罰,相反,她們得到大自然所撥付的心理獎賞,這是單一為女人設計的專有獎勵,因為她們從事的是一件對人類的繁衍至關重要的大事。
另一方麵,在意識和自由意願的領域裏麵,容許多種選擇和反應;從因為不孕而自殺或進精神病院,到在其他遊戲中取得巨大成就的女人,即把自己轉變成一個對人類蜂房非常有用的一隻工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