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特別部落性的並與征服者及皇帝相反的類別是解放者。人們把取得的,即使是部分地取得的對帝國的摧毀和把部落從他們認為的是屈辱的和毫無尊嚴的桎梏下解救出來的榮耀都歸功於解放者。因而,解放者就如同所有部落性的類別一樣,在他自己的部落裏受到尊敬,但在別的部落裏不是這樣,尤其無論如何是不會在被他們暴動取勝的部落裏。
對比在法國被當作帝國時代的締造者而受到景仰,尊敬和崇拜的拿破侖;達奧伊斯 . 伊 . 維拉爾德,阿古斯蒂娜 . 德 . 阿拉貢 和莫斯托雷斯的市長(抵抗拿破侖法軍入侵的西班牙英雄 - 譯者注)在西班牙是被當作解放者而受到尊敬和崇拜。對比費力浦二世,在西班牙被當作皇帝的偶像而受到崇拜,在委內瑞拉,樹立起來的是西蒙 . 玻利瓦爾,另一個解放者的偶像。無論是皇帝,征服者還是解放者他們所受到的尊崇都不是僅僅來自這個階級或那個階級(“資產階級的” 或 “無產階級的” 或 “貴族階級的”)。強調一下這個基本事實是有所裨益的。他們是在一個確指的部落裏受到這個或那個階級的崇敬,而不是在其他部落裏,因而他們是一些特別部落性的類別,而部落的本質與階級的本質基本上是相異的。
對這個無論在學術領域還是在政治領域都具有重大意義的基本差異,馬克思也好,列寧也好都沒有察覺。
正如我們一直所見,戰爭即有階級類的也有部落類的。這再一次突出表明反對,敵視和鬥爭活動不僅有階級層麵的,還有部落層麵的。有時候,戰爭是以統治其他部落和建立一個帝國為目的的(部落性的征服戰爭)。另外一些戰爭和遊擊戰類武裝衝突的產生是當一個部落試圖掙脫用武力強加給他們的帝國桎梏(部落性的光複,或解放戰爭)。
在其它情形下,當兩個部落無論是為某一塊部落領土而爭,還是為了某個雙方都想把她變成自己殖民地或衛星的弱小部落而爭時,甚或是為了某個其它重要的事情而爭時,雙方所比較的就是武器。
任何一個動物物種都無法與人類在凶狠,暴力和殘忍方麵進行競爭。自有曆史以來,部落都是以相互撕打毀滅的和野蠻之猛獸麵目出現 ---- 這種表述不是含有客觀上並不正確的偏見嗎? ---- 。這種部落性 - 軍事對抗致使屍橫遍野,上百萬人受傷致殘,上百萬條年輕的生命被斷送,上百萬個家庭被拆毀,上百萬人受到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驚慌,恐怖,貧困的場麵比比皆是。
最近這些年我們持續看到由部落仇恨所引發的暴力,拷打和凶殘的場麵。最近一次“世界大戰”使得三千萬個生靈犧牲了性命。廣島和長崎,兩座城市被夷為平地,幸存者過著非人的生活。時至今日,仍有數千人因這次轟炸而身有缺陷地活著。在北愛爾蘭各種各樣的爆炸,死亡和暗殺層出不窮,也許遊擊戰還會演變成殘酷無情的戰爭。
嗚呼這以色列同阿拉伯國家的最近兩次戰爭,我們從中經曆了形形色色的事故,一些無辜的人,有時即不是阿拉伯人也不是猶太人,他們若不遭綁架,就遭暗殺。 1972 年 ---- 舉幾個例子來講 ---- ,在慕尼黑的奧運會上,一次恐怖主義的襲擊使 11 名運動員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1973 年,泛美航空公司的一架飛機在羅馬的費奧米西諾機場被炸毀, 32 名同阿拉伯與以色列的部落衝突毫無幹係的乘客喪生;在 1974 年,炸彈在伯明翰的一家酒吧爆炸,使得 18 名勞作一天後前來尋求鬆弛片刻的市民頓作死屍。這三個例子清楚地表明,每日每天大量充滿部落仇恨的暴力和犯罪事件遠未消逝,又是如何每時每刻地向著“文明的”任何城市地區(一架飛機,一個酒吧,一條街道,一座商場,一處體育場館 …… )蔓延發展。
部落人 的戰場無視邊境,不尊敬任何地方,今天比過去都更有甚者。在塞浦路斯,希臘人同土耳其人間的部落仇恨,在這最近發生的流血風暴中,引發了無法記述的暴行。人們見到一堆堆斷臂缺腿的,被砍殺的,被肢解的農民 ---- 老百姓 ---- 的屍體。我們通過電視看到將敵對部落的屍體從窗戶裏扔出去的場麵,看到那情緒激動的男女老幼 ---- 這是以色列人 ---- 朝這些屍體吐吐沫,跳上去踐踏,犯著各種可恥的罪行。沒有哪一種動物,除了這“有思維的”動物之外,能去對與自己同一類別的同類及其屍身作出這種彌天瘋狂行經。部落性的仇恨今天,繼續傳播著恐怖和死亡。
當一個人靜心思索這類部落間的暴力恐怖事件,頭腦會大吃一驚而精神頓受打擊。盡管如此,在他們的武裝和可悲的入侵中,部落人還有一個更不確定和更鮮為人知的一麵。
戰爭,除了有各種血淚流淌,還在部落成員中喚起極大的興趣;戰爭一直成為將部落的成員們緊密連接到一起的紐帶;戰爭,毫無疑問引發史詩的大潮;更有甚者,以勝利而告結束的戰爭將被作為在一個部落的時空範圍內所發生的一個最高尚,最重要和最榮耀的標誌而受到頌揚和歡慶,人們以成千上萬種不同的無與倫比的狂熱和高度的崇敬來進行這些活動。戰爭,盡管有罄竹難書的種種暴行和恐怖,它在宣稱獲勝的部落內是受到最深刻和最狂熱崇拜的對象。
假設我們把思緒停一停,我們就會在所有“最文明”國家的疆土上,無論是共產黨國家或是非共產黨國家,民主國家或非民主國家,發現有些紀念碑是以特有的莊嚴突出豎立的,樹碑的唯一目的是紀念和慶祝戰爭 ---- 那些給獲勝民族以聲譽,榮耀,也許還帶來巨量物質利益的戰爭。
這樣 ---- 我們舉例來說明 ---- 兩次最近的部落間爭鬥( 1914-1918 , 1939-1945 ) 在獲勝部落裏以數千種不同的方式受到紀念,讚揚和崇敬,並且每年繼續以最隆重的節日來慶祝一些部落軍事儀典,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向部落的英雄或烈士表示祝賀和祭奠。
在法國或英國的任何一個村鎮或城市旅遊者或來訪者都能遇到一些突出建立的紀念碑,立碑的目的在於總體上向全世界,特別針對地對法國人或英國人,讓人們記住他們各自的部落在雙方的流血鬥爭中是如何表現出無與倫比的勇氣,卓越超群的機敏,戰無不勝的實力;他們是如何讓別的部落,尤其是德國威風掃地,他們是如何因而寫下這具有無與倫比的部落價值的輝煌戰鬥的篇章。
在戴高樂廣場,對法蘭西來說,突出地具有部落性的地點,矗立著凱旋門,一座宏大的戰爭紀念碑,在它的基座處,常年持續燃燒著 au soldat inconnu ( 獻給無名戰士的 ) 烈火。在好些其他現代部落裏也以類似的方式向無名戰士表示敬意。
很有意義的是在英國,這種無名戰士的墳墓是在威斯特敏斯特大教堂內,那是所有教堂中最重要的一座,那是官方部落性的教堂。他們一貫以這種方式把上帝 ---- 英格蘭人的上帝 ---- 作為一個在危急關頭領導部落戰鬥的戰爭領袖來推介,他願伊麗莎白一世女王摧毀無敵艦隊“把西班牙驕橫的氣焰打下去”,他願丘吉爾能夠在一場值得懷念的血腥爭鬥中“讓德國人威風掃地”。
在這種紀念碑上出現的是充滿熱忱,尊敬,欽佩,崇拜和禮讚的描述。 Dulce et decorum est pro patria mori ( 為祖國而死是甜蜜和崇高的 ) ,例如在阿炳通,英國牛津省的一座城市的這類戰爭紀念碑上就可以讀到這樣的文字。我還沒讀到哪塊紀念碑上有“為人類而死是甜蜜和崇高的”字句。
部落英雄或祖國烈士 ---- 請注意“烈士”這個來自宗教領域裏的比喻所已經表達出的崇拜之情 ---- 是部落性類型的一種,它從一個特有的角度昭示了部落人所產生的強烈的狂熱,以及對戰爭所間接顯示出的狂放的崇拜。沒有人關心去忘掉一場兄弟之間的血腥的和殘酷的衝突。沒有人高度評價這種態度:“太遺憾了,我們曾經互相爭鬥,互相破壞和互相殘殺。在這美好時光,我們忘卻這些吧。上帝希望我們不要再重蹈覆轍。”
一切都恰恰相反。大量的和高聳的紀念碑豎立起來了,美其名曰 war memorials , “戰爭紀念”。要你別忘了我們跟“敵人”(其他部落的人類生靈)打過仗。要你別忘了“我們打贏了”那場部落 - 軍事爭鬥。要你別忘了我們戴上了部落 - 軍事勝利的桂冠。要你別忘了戰爭: war memorials 。除了這些紀念碑外,街道,郵票,雜誌,影片,電視節目 …… 整整一大批物件,節目和出版物都致力於這種部落 - 軍事勝利,而它們的公分母就是要把部落滿足感和自豪感放縱出來,經過一場漫長的,殘酷的,血腥的,悲壯的戰爭之後,當看到“敵人”威風不再,被鎮壓,打敗,戰勝時,這種情感就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爆發出來。
在牛津大學著名的 Christ Church 學院,旅遊者可以感受到它那美麗花園裏的樹木,植物,花朵和草坪所散發出的和諧及和平。一位德國的教授同我一起在這些花園裏散步並對我講:“什麽也沒有這些彌漫著詩意和由數學主宰的花園更與巴赫的音樂作品相類似的了。”此時,他的目光盯住一塊標牌,上書: War memorial gardens , 戰爭紀念花園。當看到這些美麗的花園是為了那樣一種部落 - 軍事目的時,這位教授深感難受對我講:“真遺憾。在如此和諧的整體裏一個多麽不和諧的音符!”
盡管那被英國人引以為最榮耀的一切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但是在小熒屏上持續不斷地播放著電影和節目以這種或那種方式突出“德國人的背信棄義”,他們的“無知傲慢”,以及最後的威風掃地,以及與他們形成對比的英國士兵的勇氣,他們的母親和婦女的毅力和無私,還有最後的勝利。好幾名德國新聞界的記者最近幾年已經對 B.B.C. 在播放過這類節目中的著魔作法口出怨言,尤其是對最近播出的關於納粹集中營的叫做 Colditz 長係列片。除了泛泛地向無名戰士,祖國烈士表示崇拜之外,還會為一些在某項軍事活動中做出突出貢獻的將軍,領袖或士兵豎立起一座座特別神聖的紀念碑,尤其是他們的行動帶來無可爭議的勝利。因而,丘吉爾由於是一位給他的部落帶來最多榮譽的軍事勝利的領導者在英國受到各式各樣崇拜之殊榮。為他建立了好幾處紀念碑。他的墓地距離布倫海姆府邸----這座府邸同樣是一座紀念同名的戰鬥和勝利的紀念碑----不遠,持續不斷地有英國人來訪問,他們懷著真正的部落崇拜之心向這位卓越的領袖,圖騰和軍事人物表達敬意。
另外一些特別軍事-部落性的類型並且它們全部被部落情感作為壞死性細胞來加以拒絕的是:膽小鬼,逃兵和叛徒。戰爭和軍事勝利對於一個部落的重要性和深遠影響即表現在對無名戰士,對祖國烈士或傑出的戰爭領袖的狂熱崇拜又表現在對這三種部落性的反麵類型:膽小鬼,逃兵和叛徒的憎惡,蔑視和仇恨。
膽小鬼,一種不會或不能控製其害怕的人,在衝突或進攻中脫逃,或說以一種或多或少加以掩飾的方式企圖“溜走”----按老百姓講的----,他們遠進不了部落赤子----戰鬥英雄----的榮譽殿堂,而是各種各樣嘲弄,譏笑,諷刺的對象,並作為一個失掉名分的,無用甚或有害的兒子被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從部落內部開除出去。
逃兵,一種扔掉軍事崗位的人,特別是如果當他的部落正處於軍事衝突時做這種事,將作為部落的“逆子”受到審察和對待,因為他是在“祖國家園”最需要他的參與,投入和犧牲時離開了她。逃兵,除了被由部落人所無形控製的這種自動審查自然地剔除之外,一般還要受到例如流放,監禁或死刑這些嚴厲措施的正式懲罰。
叛徒,一無是處,也許是自動掀起最大的憤怒浪潮的人和是在一個部落內部受到最大的集體蔑視的債主。“祖國叛徒” 有好幾個種類和程度。有時候,不同的成員間,團體間或派別間在一場長期的內戰中相互對立,相互排斥,相互爭鬥甚至相互破壞,因為都相信對方是“祖國叛徒”。一些人設想,或更準確地講是發現或感到,建立這樣一種體製,這樣一種思想,這樣一種宗教,這樣一種職務,負擔和財富的分配方式是“背叛”祖國,另一些人又以牙還牙地對待這些人。
我記得幾年前當戴高樂公開宣布在當時對法國最有利的就是讓阿爾及利亞獨立時,一個法國神甫,一個有著處事公允和明智的好名聲的人和一個敬業和
模範的神甫是如何自然而然地高喊:“Le salaud!Letraitre!Je ne souhaite pas la mort a ce cochon,parce que ca me fait de la peine de penser aux pauvres verres qui devraient manger sa charrogne!”“蠢豬!叛徒!我可不希望這頭豬去死,因為我憐憫那些還要吞食它們腐肉爛骨的可憐蛆蟲。” 這位神甫思維通常都是有節製,聰慧的,從他的唇齒之間竟有如此自然的,如此粗野的,如此不同凡響的情感爆發,據此看出部落情感麵對那些被視作部落叛徒的人所具有的強度和力度。 對那個神甫來講,過去曾經在納粹統治下拯救過部落的戴高樂如今厚顏無恥,膽小如鼠居然決定出賣部落靈魂,簡直令人無法接受。
在那同一個時代,另一位有著翩翩紳士和文明楷模美名的法國人,也開始對所有那些支持戴高樂將軍新態度的人發射出一串極端粗魯的語言。“我還聽說----我對他講----阿爾及利亞的大主教,杜瓦爾紅衣主教也聲明讚成一個獨立的阿爾及利亞” “Voulez-vous dire ce cochon en pourpre?” “您講的是那頭身著紫紅色衣裳的豬嗎?”,他滿臉怒氣地回答我。
被認作是祖國叛徒的人所引起的前所未有的粗魯言行,憎惡甚或是仇視揭示了部落人所要求的一個重要側麵,即忠誠,熱愛,犧牲和奉獻。部落叛徒種類之一就是那種人,他們為了換取“某些錢財” 而向另一個部落,尤其是當和該部落處於軍事衝突的時期揭露重要的秘密,有技術類的,戰略類的或其它類的。有關這個題材的文學作品汗牛充棟,而電影和電視至少在某些國家裏,頻繁地描寫這些獨特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