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想起我們小時候的野蠻生長,我懷念變得清醒以前的我的爸爸。
我記得父親為了讓我們了解水的三態,屋裏屋外穿梭取冰燒水的背影。
我記得父親將我弟弟小學時的畫作當成珍寶一樣地貼滿了整張牆,正式地邀請了全校的師生來家裏參觀的盛況。
我還記得弟弟說他頭上的禿頂象一個句號兩個括號時,他尷尬卻又欣慰的笑臉。
……
其實他也是一個冒著傻氣的小孩子一樣的男人,曾幾何時。
我說綠蘿是一個天才,不隻是因為她畫綠色的花。而是因為老師說不能畫綠色的花,沒有綠色的花,說了十次以上,她仍舊執著於畫綠色的花。我們都是從小孩子過來的,我們的孩提時代都渴望大人的讚美和認可,我們會習慣地遵循大人的希望和要求。
可是綠蘿不是。
她有自己的主意。她討厭老師對她的畫刪改修剪,她不喜歡老師強加給她的那些意義。
我說綠蘿是一個天才,更在於她的熱情,她的內心就有一盆火,那種不可撲滅的火焰。
我見過她的父親和母親,兩個很普通甚至有點世俗的人。他們顯然不是什麽藝術愛好者。他們並不想要畫畫,他們覺得畫畫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選擇藍鳥畫室,不過因為這裏是畫室裏最便宜的一個,還因為畫畫比其他興趣班便宜,時間長,周末可以花上50塊錢在這裏呆上半天,不用在家裏煩他們,他們可以去打麻將。
他們討厭綠蘿將家裏的牆畫壞,但是他們也隻是罵一罵她,因為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管她,她愛幹嘛就幹嘛,如果坐在那裏看一天電視,他們也不會管的,除非是她肚子餓的發慌,他們才會從牌桌上遞幾個零花錢讓她自己去路口解決。
於是她可以沒日沒夜地享受自己的塗鴉。
即使考試不及格,也隻是會挨兩個巴掌後生活繼續。
我驚訝的是,她怎麽有那麽多東西可畫。
別的小女生,畫公主,畫花朵,畫小貓小狗。
這些她也畫,但是不隻這些,她畫所有經過她眼睛和腦海的形象。
她畫戰爭,從黃帝戰蚩尤畫到星球大戰。畫她的同學,從吃飯到打球。畫她的爸爸媽媽,從打牌到打架。
我驚歎於她的畫作內容之豐富,更驚歎於她之癡迷。
我的第一個男朋友是我美院的同學,他和我一樣驚歎於綠蘿的小馬達。於是在我們偶爾約會去美術館看畫展的時候,我們帶上了她。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到了美術館,綠蘿就象進了米箱的老鼠,她簡直不是在看畫,或者用高雅一點的說法,在欣賞畫作,她在吃畫。每一幅作品前她都流連忘返,問她看什麽,哪裏好,她又一概說不出來。
每次要走的時候,都要拉扯半天,就是舍不得出門。
次數多了以後,我的男朋友也由當初的驚豔到了平淡,甚至歎氣,一再地求我約會不要帶著綠蘿。他也許是對的,綠蘿是我什麽人,為啥每次都要帶著,還每次都要遷就她?再說我們堂堂美院的高材生,難道看個畫展審美竟然趕不上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你說她裝個什麽蒜?她不過就是家裏沒人陪,迎合著你,小姑娘鬼精著呢,哪來的什麽破天才!
第一百次為綠蘿吵架以後,我們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