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魚的習性是對獵物群起而攻之,但若一旦發現自己同伴流血的話,它們會率先去攻擊自己的同伴,把同伴當成獵物吃掉。
就職場人格而言,羅偉力和Steven其實都是這種鯊魚型的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對子沂的了解不可同日而語。
Jerry洪要現金增資美國TV銷售渠道公司的事一出來,羅偉力其實最初並沒有那麽急於去吞這條大魚,他隻是想借這事來敲山震虎。因為他很清楚,Steven手下也就子沂這員大將,這時不去挫傷他的羽翼又待何時呢?
不過,要換成別人,既然大老板點名自己作陪,恐怕摸摸鼻子也就認了,反正不過是應酬一下,怎麽也犯不著為這點事得罪老板。
偏偏這個嚴子沂卻不吃這套,居然硬碰硬地抬出美國證監會的法規來反將他一軍,真是把羅偉力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這才口不擇言地兜頭把她臭罵一頓,同時鬥氣的念頭大熾。
子沂這邊被罵得心灰意冷,意興闌珊,當天便向Steven請辭,Steven當時並未打開她的辭呈,心裏頭一邊暗暗叫苦,一邊暗暗盤算怎麽把事態給穩住?他和羅偉力博弈這麽久,當然明白他真正要打擊的人是誰。他當下對子沂辭職的事未置可否,隻是以退為進,讓她先替自己跑完橫濱和Las Vagas這兩大展會再說。
望著子沂硬著頭皮應承下來,唯唯諾諾告辭退出的身影,Steven這才沉下心來打開她的辭職信細讀,看到裏麵有簡單敘述對Jerry洪公司的質疑,他不由得眉心一跳,眼睛豁然發亮,雙手交疊,冷笑連連,立時便盤算著要趁機做個局去反打羅偉力的七寸。
憑他對羅偉力個性的了解,十有八九會跟這事卯上,借此打擊自己的銳氣,而他自己的如意算盤則是借子沂的報告去密告羅偉力——如果事態的發展和子沂的判斷一樣的話,羅偉力就肯定坐不穩他的位子了;即或不然,Jerry洪的公司並無財務問題,死的也是嚴子沂這顆棋子,反正她這會兒就近乎棄子,對他而言又有什麽損失呢?
過了幾天,Steven留意到子沂的情緒平複不少,就把她叫進自己的辦公室,先是談論了半天工作上的事,然後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說道:“Natalie,你剛被送去總部受訓,就這樣離開實在是很突兀,恐怕會有不利的傳聞滿天飛啊。你還年輕,要愛惜自己的羽毛。其實在Jerry洪這件事上,我也傾向於你的判斷。為了你的聲譽著想,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寫一份報告,萬一之後碰到總公司追查起來,至少還有一個依據,我也可以替你說幾句話。另外你也知道,這個圈子就這麽大,無論你去投行或是研究部門應聘,恐怕都不免被同業調查,你也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被他到處抹黑中傷你吧?有了這個資料的話,我也能有憑據替你說幾句公道話了。”
子沂當時聽了異常感動,本來是一腔頹唐和激憤,當下便覺得還是Boss替自己考慮得周全,回去後就寫了一份詳細的補充報告交給Steven,除了質疑Jerry洪的公司連年換簽證會計師和財務長,另外還提到Jerry洪公司的財報一連三個季度都是穩步上揚,但是就這個產業的規律來說,卻是有淡旺季之分的,所以,她也特別有質疑Jerry洪的公司有造假賬的嫌疑。
這樣的一份報告可是太有份量了,任何人看到都要倒吸一口冷氣。Steven把這份報告捏在手裏,心花怒放,不動聲色,同時密切地關注著事態的發展,一看羅偉力開始運作這件事了,他就當作呈堂證供遞給了總部——這一切,當然嚴子沂不知道,羅偉力也不知道,Kratos就更不知道了。
所以羅偉力被調查之後,他和Kratos才一致認為是子沂故意假辭職,以退為進,狠狠地打了羅偉力一巴掌。
要按博弈論的理論來說,如果羅偉力看到嚴子沂的報告,他就會掂掂看,這個事可不可能發生?如果Jerry洪真有做假帳美化報表、虛增營收的情形,而他的團隊沒有細察就直接替他發GDR,辦海外增資,他自己何止會惹上一身腥,簡直會成為市場上最大的笑柄!他自己又沒有跟這個Jerry洪有多好的私交,又不是一根繩上栓著的兩隻螞蚱,根本也犯不著硬要攪和在裏頭!
他本來就不是非做不可,隻是想借這件事來打擊Steven和嚴子沂。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即使是做也要派出自己的團隊細查這個公司。可惜的是,他被嚴子沂堵得下不來台,一心隻想著鬥氣,同時覺得這個公司就算不是最適合投資最起碼也有相當的價值,這個時候發了不但不會有什麽了不得的風險,他又能替公司狠賺一筆,還打壓了自己的勁敵,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便腦門一熱,緊鑼密鼓地去籌備這件事了。同時故意把這事的動靜搞大,向總部誇口說這次有四億美金的增發。
事實上,他們還處於due diligence的階段,Steven就把子沂的報告捅到了歐洲總部,同時使出更狠的一招,總部的調查小組這邊才一出動,他那邊又把這個問題透露給了台北金管會的高層,同時又把信息傳回來,跟總部說好像金管會的人也在查這個事,這一下,兩下夾擊,這個案子就黃了,羅偉力也被迫出局,再無翻身之力。
子沂對著自己電腦裏的一封封黑函,緩緩地回溯著這件事的過程,她想到一個細節,那個周末的下午,Steven特別有把她找來再把數據確認一次,子沂也沒以為意,還以為是自己的報告有什麽歧義,就詳細解釋了一遍。
但是出了門剛好碰到Steven的秘書,正眉開眼笑地請大家喝飲料,子沂就隨口打趣她說:“什麽事這麽高興?”
秘書衝她眨眨眼說:“Boss下午要跟央行副總裁和金管會的高層打球。”意思是:她可以開小差及準時下班了。
子沂當時聽了也不以為意,絲毫未聯想到這個球敘和自己這份報告有什麽幹係,此時電光火石之間她卻完全想明白了,原來那個時候Steven就已經動手了,去跟金管會的高層打球,為的便是把這個風透出去吧?
像金管會這樣的機構,如果沒有內部人檢舉的話,他們又怎麽會去查這種事呢?
唉,Kratos雖然誤會了是自己發黑函,其他的事卻原來不是空穴來風,胡亂指控的!
子沂把前因後果都想清楚,隻覺得一股涼氣從頭噴到腳,她本來還在盤算著自己這個手術做得很成功,化療、調養三四個月後大概便能重新投入工作了吧?而Steven也有特別致電安撫她,說她可以休養半年都沒問題,他隨時都會歡迎她回來。
可笑的是她一直覺得自己遇到了最賞識自己的Boss,什麽都有替自己考慮到,卻原來隻不過是一顆棋子。
子沂越想就越覺得悲哀:自己這麽賣命,把身體都搞垮了,原來都不知道是為誰辛苦為誰忙?還落了一身臭名!
原來外資高層之間的角力是這樣的殘酷和黑暗,自己不止是棋子,還更像是幫凶呢!到頭來反而是自己命都快丟掉的時候才知道真相。
這時何亦傑一覺盹醒,看到她還在看電腦,忍不住輕聲地嗬責她說:“還在看啊?小心累壞!”
子沂卻一轉頭,一臉輕鬆的笑問何亦傑說:“如果我失業了,你願意不願意養我後半輩子?”
要在經曆這場癌症之前得知這事,子沂恐怕也會認為自己慘到極點,閉門家中坐,禍事天上來,拚得命都快沒了,才發覺自己被人利用當了劊子手而不自知。
但是這一刻,她反而覺得異常輕鬆。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她過去對財富和名利的追求雖然沒有刻意,但卻還是身不由己,被推進去漩渦的中間,此時被Kratos揭破真相,她反而可以毫無遺憾地選擇辭職了。
我也很高興終於可掀底牌了,嘿嘿.
我也很高興終於可掀底牌了,嘿嘿.
我也很高興終於可掀底牌了,嘿嘿.
命才是最重要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都是浮雲~~~
件件事情環環相扣,就到了這個點上。合情合理。
隻希望子沂身體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