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得追溯源頭到一年前了,那時,我們在費城西部郊區有一家客戶。當時要商討的一個項目還在起步階段。所以,經常的要往來於客戶和總公司之間。
西郊的客戶,是一家頗有規模的公司。自己擁有一幢相模相樣的,七折八轉的5層樓高的辦公大樓,環繞大樓的是巨大的停車場地,場地中,間或點綴著若幹個大小錯落有致的花圃苗園,明眼人很容易看出設計者的地道和用心;但也在這種美國經濟的頹潰的時刻,讓人感到奢侈的有些浪費。
柏來諾先生和我算是同事,我們同在這一個項目裏。他顯然已年愈花甲,偉岸的身軀配上滿頭的銀發。讓人不由得對他心生敬意。
老柏一切看來均好,態度溫文爾雅,聲音不緊不慢。著了西服,掛了領帶,還真是風度翩翩。
但我不知道老柏有病,而且這病還不一般。翻議成中文,聽上去能嚇死人,叫‘恐懼症’。老柏恐懼的,說出來也很有意思。他從不坐擁擠的電梯,所謂擁擠,對老柏來講,超過了三人,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他們同坐電梯的。我開始,對這種症狀感到好笑,也很好奇。曾向老柏討教說,如果他偶然和一群人同坐了電梯,又會如何?老柏給我的回答簡潔而驚人,說:“這是人命關天!你怎敢還跟我提‘偶然’二字?”
除了擁擠的電梯,他也怕坐在窄狹的汽車後座上。被中國人看好的日本車,諸如本田,豐田和日產轎車,老柏看來是沒有理由會坐進此類汽車的後座去的。就算是坐我的SUV,老柏也還是堅持做前麵。我有次想和他叫勁,說後麵不就是擠一點不舒服嗎,怎麽也會和恐懼症連在了一起。老柏神情肅然地對我說:“年輕人,不瞞你說,連前麵的位子我都不想坐。你知道,我過去曾坐在車後座上,結果,迅速就窒息了。如果不是開車的人發現的早,那次我就完了。這已經不是像‘挑剔’一樣那麽簡單的問題了,而是實實在在的病症了。”
這番話,聽得我倒抽冷氣,脊頸發涼。以後,每每和老柏結伴午餐,總是暗暗在車上留意他的神色,心憂淒淒。生怕他就在我的車上‘過去了’。
其實恐懼症或同類的和精神有關的病症在美國相當常見,在美國這麽個思維自由的國家,再加上生活的壓力和人心之間的隔閡,往往,人的心理容易出現偏差。與此相關的病症也就漸漸衍生。曾經和美國的一個心理醫生接觸過,他的辦公室設在郊外的偏僻的小鎮,就是這樣的位置,和他見麵還要經過多次的預約,而且,也就是留出30分鍾的時間給我。心理醫生之忙,從一個側麵也就可見一般。
就像生活好了容易得富貴病一樣,美國的孩子,很多從小就生活在獨立的院子裏。在汽車和居所和生活條件都極方便的情況下,孩子在長大後所能承受的生活磨練能力也就自然而然地下降。也因此,心裏的輔導在這裏極為重要。幾乎各個社區都會定期的舉辦免費的講座,講授緩解心理壓力的方法知識,聆聽者趨之若鶩。
美國人,或者說,西方人,實際上,比起東方人來說,感情要粗獷的多。也許是不可跨越的心距的緣故,我們很少聽到美國人談論所謂失戀的苦惱,感情的憂鬱。可能自己是中國人的原因,這一點上,就感到中國人的感情比起美國人來,要細膩不知有多少倍。
我曾問過伯萊諾‘恐懼症’的產生原因,他回答我說,沒原因的,隻是某一天,就這麽心生恐懼起來,爾後,就再也不能控製.
理解他這話時,是在若幹天後的一個午後,那天我一直掛在車子後視鏡上的一個‘福’字中國結,在駕車過程中,突然間掉下來.這小小東西的垂落,使我的心驀然間沉重不安,馬上心神不寧起來.最後,還是不得不把車停在路邊,鄭重地把那中國結重新掛回去,才又開始泰然自若地駕車前行. 那短暫的恐懼,讓我馬上理解了柏萊諾所說的,何謂沒原因的的原因.
前天上午的一個長長的會議,會後已經超過了午餐時間. 眾人匆匆從會議室出來等電梯,電梯門開後,一行人魚貫而入.我轉過身來,在電梯門關上的霎那間, 看到柏萊諾的胖胖的身軀孤零零的一人立在梯外, 而他的臉上,卻仍掛著微笑.
電梯啟動,我就被擠在若幹個人的中緣地帶,一時間,竟發現自己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