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愛情進行到底”,這句暢快淋漓的口號暴露了我們的致命傷口——我們正在失去愛情。不管我們的唱片工業產生了多少“為愛傷心欲絕的男人與女人”,也不管架上的流行書籍上提供了多少愛與性的技巧,我們得承認,我們的愛情正在失去它應有的光彩,它正變得平庸化與技術化。愛情變成了我們忙碌生活的一種放鬆方式,變成了一種有量無質的占有,變成了有點昂貴與費神的高級消費品。在這個時代,我們鍾愛的對象,越來越失去其本應的豐滿形象,而逐漸實利化了——他應該具有怎樣的身高,怎樣的收入,公司的名字是否帶有“.com”的後綴……
在功利的世界裏,我們忘記了愛情的模樣。我很願意就此回顧一下愛情的曆史,努力給讀者呈現愛情最初的麵目及其後來的流變,這種不無輕佻的回憶中充塞了我對於古典世界的有點變態的眷戀。
愛情是一種高貴的形式主義,是我們文明的特定產物。德尼·德·魯熱蒙在《愛情與西方世界》中賦予了愛情一個特定的誕生時間與地點:12世紀的普羅旺斯。那個時代,風行的行吟詩人開始在詩篇中讚美偉大的愛情。形式感開始被引入男女之情中,按照約翰·赫伊津哈的觀點,“將愛情形式化,是一種社會的需要,是隨著生活的愈益嚴酷而愈益迫切的需要。愛情必須被提升到儀式的高度,充沛而暴烈的激情需要這一點。惟有強烈不羈的情感建立一套形式和規則,才能消除殘暴……文學、時尚和談話都成為調節和淨化性愛生活的手段……”有了這段話的鋪墊,我們可以進入現代淑女們渴望的愛情黃金階段“騎士時代”。溫文爾雅的騎士們和宮廷貴婦們的故事已經成為不朽的傳說,他們依靠一個眼神、一個隱喻或一句詩來曲折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在《顏色頌詩中》,一位叫吉約姆·德·馬紹的騎士第一次與愛人約會時欣喜若狂,因為該姑娘頭戴一頂天藍色帽子。在此時,藍色代表忠貞。在漫長的中世紀中,有關愛情的隱晦詩歌四處可見,而當時的流行小說幾乎一律為騎士解救貴婦後,卻最多僅吻一下手帕而已的禁欲模式。而當時最受歡迎的男人模式在下麵這首詩中表露無遺:
他受過真正的騎士教育,
在德國和法蘭西;
他長久居留在倫巴底,
為了學習文雅之禮……
今天,我們可以聲稱中世紀愛情的虛偽。但我在這裏如此噦唆地引用的惟一目的,是想強調最初愛情的非功利性,它不是為了迅速獲得性的滿足,也非通往財富與權利的手段,它更看重的是一種心靈上的溝通和優雅的形式主義。
20世紀幾乎顛覆了我們習慣的一切觀念,愛情成為這一切顛覆中最讓人心痛的犧牲品。在20世紀大行其道的技術觀念的篡改下,我們發現愛情拋棄了它含情脈脈的麵紗,它變得目的分明,它似乎不再是一種心靈激情的需要,而變成一種人必需的權力與附屬品。法國學生在街頭叫嚷道:“要做愛,不要做戰。”很顯然,愛情與戰鬥並無分別了。而不管是在雜誌、電視還是網絡上放肆的色情物品,更是把愛情直接演化成一種追求數量的生理衝動。而此時,已經解放的婦女們渴望的男人是詹姆斯·邦德型的,他們無所不能,並且不需偉哥便性欲熾烈。
而今天,在“.com”的刺激下,能夠在NASDAQ上市的網絡英雄們早巳讓騎士精神黯然失色,比起充滿隱喻的詩歌,姑娘們更加熱愛直接的stockoption(點擊)。到這裏,我終於含含糊糊且斷章取義地完成了我對於愛情曆史的敘述。而現在,我對於你惟一的奢望是,能夠合上你的眼睛,讓自己暫時性地遠離現實。你嗅到了12世紀的法國普羅旺斯的氣息了嗎?愛情從那裏飄了出來……
(摘自《那些憂傷的年輕人》 作者:許知遠)
看完上述一段精彩的文章,你聞到了來自中世紀的愛情的氣息了嗎?關於愛情的描述,你是否有了那麽一點點感觸?對於愛情的起源與發展是否也有了那麽一點點了解?對於中世紀與二十世紀的愛情,是否也有了一個小小的比較?相比之下,你更喜歡哪種?是要“做愛”還是要“作戰”?
作為愛情至上的我,盡管在口頭上,唱著愛情的讚歌,手上高舉“勢將愛情進行到底”的大旗,心中充滿對愛情的憧憬,但是現實中的我,卻早已不記得愛情的模樣。
隻記得,當我們還在懵懵懂懂的年齡時,愛情在我們心中是多麽神聖,像宗教充滿我們的靈魂,像陽光灑滿我們的生活。當人生當中第一次愛情降臨的時候,是那麽令人難忘,令人懷念,沐浴在愛河中的我,心都會顫抖,靈也會升天。那純真的愛情回憶,充滿了我深情的眷戀。
而現實的功利性,使愛情拋棄了溫情脈脈的麵紗,變成了一種令人心痛的犧牲品。人們沒有耐心去享受愛情的繁瑣與神秘,習慣於幹脆利落的快餐文化,愛情隻剩下欲望,及欲望與欲望之間的交換。而這些越來越多的欲望正在扼殺著人們愛的能力。
人們寧願去相信上帝,也不願相信愛情。大家都在說,那個一生中注定要遇到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輕易被我遇到?
我們不是那個,在玉米地裏尋找最好玉米的熊,不可能在遇到一個不對的人時就放棄,然後再輕而易舉地投入到下一段愛情裏去。
有時,不是不愛,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