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如往常一樣,工作到很晚才回到家中,隻不過,今天的夜晚不同尋常。白天發生的事情還在她的腦海裏回蕩,令她的腦子有些許的麻木。
她款款地走向吧台,從酒櫃裏拿出一瓶法國紅葡萄酒,斟滿一隻碩大的高腳杯,然後端起來,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虹喜歡喝紅酒,尤其喜歡喝法國紅酒。她對紅酒的品牌很挑剔,對其價格卻並不在乎,她始終記得傳說中關於法國紅酒的一句不朽諺語“Drink less but better." 因此,寧缺勿濫是她擇酒的原則。當然,這也是她擇友的原則。
這隻酒的名字叫“HAUTBRION”,它有一個很迷人的中文名字叫“紅顏容”,顧名思義喝了它會美容。作為法國傳統八大名酒莊的優質產品,兩百多年前它就已經成為美國開國元勳之一,第二任美國總統托馬斯傑弗遜的至愛,因此價格不菲。
它含有成熟水果味、煙草味和礦物味、泥土味相結合的酒香。其酒體豐滿,成熟,仿佛是一種力量與優雅,濃烈與和諧,完美與均衡的結合體,由此打動了虹,成為她喜愛它的理由。
虹隨手打開了電話機的錄音。裏麵傳來她熟悉的聲音:
“Hi,It's me. Honey, 有空回我一個電話。Miss you!”
“親愛的,我是Lisa, 別忘了今天下午的Cocktail Party.等你!”
"Hi,It's Me,again. Honey,想跟你吃午飯,可是找不到你。Call me back !“
”Hi,Honey,你今天一天溜到哪兒去了?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秘書說你不在;打你的手機,你不接;家裏也沒人聽。難道你玩人間蒸發了嗎?I miss you badly."
。。。。。。
虹知道那一連串稱呼她為”Honey"的電話都是Harry打來的。
”Honey, 我的未婚夫?哈哈哈!去他的吧!讓他見鬼去吧!“ 虹決定不理睬他。她沒有忘記“他”的教海:“不要給予男人太多,要有所保留,要使人覺得可望而不可及。”
對於Harry這樣一種浮華而又不可靠的男人來說,“他”的話簡直是金玉良言,真正成了一種行之有效的愛情戰略。虹決定要運用智慧和Harry玩一種居高臨下的愛情遊戲。於是她索性將電話錄音關上了。
隨後,她又心煩意亂地走到音響旁,將開關打開,頓時,一陣兒充滿夜的魅惑的藍調爵士樂從裏麵傳了出來。。。
虹喜歡音樂,就像她喜歡葡萄酒一樣。她喜歡在白天聽交響樂,那恢弘博大,氣勢宏偉的管弦樂,為她帶來精神上的振作;晚上,她喜歡聽夜曲,尤其是肖邦的夜曲,那憂鬱優美,充滿纏綿夢幻的曲調減緩了白天帶給她的壓力,令她感到放鬆;而午夜時分,她則喜歡聽爵士樂。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這來自底層黑人的音樂,仿佛被注入了最原始的生命,顯得那麽質樸有力,充滿了一種坦蕩,無懼誘惑,甚至有些放肆的挑逗,令人心旌搖曳,充滿想象。
此時的她,聽著這樣幽雅甚至有點曲裏拐彎的絕世音樂,腦子裏的煩惱一下子去掉了許多,心裏卻不知怎麽,就是想要找一個人傾訴。。。
虹放下酒杯,緩緩走到落地窗前,望著外麵不知何時飄起的毛毛雨,心中突然有一種想要飛的衝動。她點起一支煙,大力地吸了一口,然後狠狠地吐了出去。。。隨後,她推開緊緊關閉的落地窗,來到18層高的陽台上,將半個身子探到陽台之外,迎著風吹而來的逐漸稠密的毛毛雨,心中感到無比的暢快。。。
她想到了那筆錢。。。想到了他與她曾經的對話:
“你一生中最想要得到的是什麽?
”許多許多的金錢。“
”其次呢?“
”想要許多許多的愛。“
”假如這兩樣都沒有呢?
“那就要許多許多的健康。”
回答的時候,她想到了香港著名言情小說家亦舒的小說《喜寶》裏麵女主人翁的一段話。那個女孩兒因為金錢,最終失去了愛情和精神上的健康。而她不是喜寶,不想要做金錢的奴隸。
“要是我有了許多許多的金錢,我其實最想要得到的是許多許多的愛,可是要怎樣才能得到真正的愛情呢?”
“愛情往往與金錢是一對矛盾體。當你有了許多許多的金錢,你往往得不到你想要的真正的愛情。當你想要得到真正的愛情的時候,就必須放棄一些什麽,比如金錢。”
“那我寧願選擇金錢與健康,也不要那虛無飄渺的愛情。”
“你知道我這一生中最遺憾的是什麽嗎? 那就是從來沒有體驗過男女間真正的愛情。所以我選擇了你。”
“什麽?難道你要我愛上你嗎?你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
“會有那麽一天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愛上我,就像我會愛上你一樣。”
。。。。。。
這樣的對話,在他與她之間進行過許多次,每次都以虹的固執而告終。她固執地認為她不會愛上他,而最終有一天,當她失去了他,她才體會到那種撕心裂肺的滋味,可惜一切已不可挽回。如今,有了這許多許多的金錢,又能給她帶來什麽呢?
此時的她,急於想要尋找一個發泄口,來放鬆一下自己,而最好的途徑便是找一個人傾訴。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一個來往多年的網上朋友。她稱之為她的Soulmate。。。
虹平時除了喜歡紅酒、音樂之外,還喜歡文字。工作之餘,除了喜歡去酒吧裏呆呆,有時去夜店裏晃晃之外,其餘時間虹便喜歡呆在家中,衝一杯熱的Decaf咖啡,然後上網碼字。
雖然,虹的英語發音已經非常美國化了,甚至帶點正宗紐約口音,但是英語始終不是她的母語,因此業餘時間除了去英文網站瀏覽新聞與娛樂節目之外,虹還是喜歡登錄中文網站。在這個北美最大的中文網站裏,虹不僅會瀏覽最新的新聞報道,到經常去的壇子裏去”灌水“,還開了一個以“俏也不爭春”為名的博客。
她把當年在大學裏主辦《鴿子哨》雜誌的勁頭拿出來,精心經營她的博客,經常發表一些關於愛情婚姻的高論,還寫一些浪漫的愛情詩。她獨特的觀點與個性,以及浪漫優雅的風格吸引了眾多的粉絲,使她的博客一直保持高的點擊率和知名度。
盡管虹的文字很火辣,有時很犀利,以至於有人以四川火鍋“麻辣燙”冠名她的文字。但是私底下的虹卻表現得很矜持,完全與她的文字大相徑庭。她有個上網原則post在她的自我介紹裏。那就是”寫而不作,愛而不說,聊而不見。“
虹是這樣寫的,也是這樣做的。除了偶爾到她喜歡的主題壇子裏去泡一下,換個ID打打嘴架,過過口癮之外,她很少私底下與網友有深層次的交往,不為別的,隻是為了避免網戀的發生。
在虹看來,現實世界的愛情都這麽難於尋覓,更何況虛幻的虛擬世界?她早已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網上情緣,她始終以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抱著這樣的態度,虹一心一意地寫自己的博客。有這樣的上網原則,虹在網上倒也平平靜靜地逍遙了多年。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盡管虹一貫的小心謹慎,但是百密總有一疏,尤其是一個寂寞的女人,在不知不覺當中總會流露出些許精神上的渴求,於是有一個人出現在她的虛擬世界裏了。
最初,虹隻是同意將自己的Email地址給他,然後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有一搭沒一搭,愛理不理的接觸,虹仍然堅守前沿,毫不讓步。她隻是偶爾想起來才回一封信,即使回信也隻是三言兩語就把對方打發了,根本就不想深入地交往。但是對方仍然鍥而不舍。經過幾年的交往,虹終於被其專一持久的態度所打動,認定對方是個可以交往的人,於是與他建立了一段相對穩定的筆友關係,後來也漸漸有了更深層次的交談。
網上蒙著麵的交往,使得電腦兩端的兩個人除了心靈敞開之外,其餘的一切包括年齡,身份,職業,家庭狀況以及個人收入等都變成了真正的隱私被隱瞞了,成了最微不足道的東西。難道不是嗎?虹所需要的無非是一個能夠講得上話,跟她有默契,有心靈上溝通以及懂得她內心感受的這麽一個人,至於他年紀多大?收入多少?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這也正是虹渴望的那種沒有性別差異,沒有物質要求,沒有年齡對比,真正做到心靈相通的男女之間的完美友情。而這種男女間的友情在現實當中幾乎是不存在的。
老實說,虹對現實中男女之間的友誼感到失望,也一貫地持懷疑態度。因為其中摻雜了太多的思想雜念和兩性之間正負極磁場的吸引力,時間長了難免其中的一方不日久生情,而假如另一方仍然無動於衷的話,友誼便不能進行到底。
為了能夠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出現,與網友進行精神上平等的對話,虹還是掩飾了自己真實的身份,把自己偽裝得很好。在網上這個遊戲裏麵,她是一個貧窮的單身女人,在一個大公司裏,從事著朝九晚五的普通工作,混一碗飯吃。業餘時間喜歡寫作,擁有一個很紅火的個人博客。
而他,則是一個普通的電腦工程師,在一家小公司裏從事軟件開發工作,同樣是單身,並且恰好與她住在同一個城市裏,光顧她的博客多年。
她不想要與他見麵,而他似乎也隻是想要維持一段網上的情緣。倆人一拍即合下,竟然也無約無束相安無事地來往了好幾年。這麽一來的好處是無話不說,無所顧忌,真正達到了一種心靈相通的境界。
虹覺得找一個現實生活裏的愛人,實在是太難了,特別是在紐約這個愛情的地獄。但是隔著電腦屏幕,戴著麵具,在網上找一個談得來的甚至是趣味相投的心靈伴侶, 倒是件easy的事。或許是她太幸運了?
盡管虹一直視其為一個普通的網友,也並不認為自己對他有什麽特別的感情,但不知不覺中卻對他產生了不可缺少或者是說非他不可的依賴感。每天晚上上床睡覺之前,她總是要跟他通幾句話方可入眠,否則就像缺少一件睡前準備工作一樣,令她感到不自在,甚至睡不著覺。而他總是有求必應,每每都不會令虹失望,像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個守護神一樣,無時無刻不在陪伴著她。
總之,她對她目前的這位無話不說甚至可以容忍她有點放肆的心靈伴侶,非常滿意。
當虹急切地打開電腦,輸入她的郵箱地址與密碼之後,隻見一封來自他的信,早已躺在信箱裏。
“Happy Birthday! 親愛的小豬。” 畫麵上隨即跳出一幅小豬過生日的圖片,上麵還有“生日快樂”幾個大字。
其實,虹根本不屬豬,告訴他的生日與昨天真實的生日也相差了一天。可是“Who cares? 隻要他有心,我開心就好了。”
於是,虹熟練地在鍵盤上敲下了一行字:“謝謝你的生日祝福!小豬‘狠’開心!”
這時,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原來細小的毛毛般的雨滴也逐漸密集起來了,像是一張網一般,鋪天蓋地撒下來,令人無處可逃,就這樣乖乖地被它捕獲。
虹的心情忽然變得有點壞。那是因為她從小就害怕雨的緣故。每當下雨天,她就會想家,想媽媽,想故鄉青島的一切。。。而如今,她更是多了幾樁心思,她會想逝去的他,想網上的他,還有那該死的未婚夫。。。
”外麵又下雨了。一下雨偶就想要睡覺。。。“虹跟他的對話向來直接。他說過她不是淑女,她本來就不是。因此她也從不在他麵前假扮淑女,對他隱瞞自己的想法。
她記得她跟他討論過”睡覺“的含義。那是電影《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中男主角的話。他認為”性欲“令他想要與一個女人上床,而”愛情“令他隻想和一個女人共寢。於是他們之間一提到睡覺,就想到了愛情。
”我過來陪你睡,好嗎?他調侃道。
”你反正是完事,就提了褲子走人的,對嗎?” 她將他一軍。
"No.No.擁著你入睡才最美。“ 他答道。
“咳咳。請別誤會了。我隻是說想要睡覺,有說過,想跟某某嗎?” 她又反將他一軍。
“你這個小壞蛋。”他無聲抗議道。
這樣的對話,在他們之間發生過了許多次。每次,她都是無比地恣意放肆,而他,總是無比地縱容寬厚。在她眼裏,他並不像是一個跟她同齡的人,倒像是一個幽默慈祥的長輩。
她有時,會從他們之間的對話裏,隱約想起他。同樣幽默風趣的談吐;同樣放任她縱容她的態度;以及同樣深厚的關愛;甚至是說話的語氣,都與他有點相似。。。她完全可以從中體會得到。
虹忽然把話題一轉,提到錢的事情。
“親,你說,要是有一天你發財了,中了六合彩,忽然有了一個億的美金。你會怎麽處置?'“虹試探道。
“那要看我有沒有這個運氣了。一般來說我的運氣很差,從來沒中過啥大獎。對我這種人來講,有個一日三餐,能吃飽就行了。再有錢娶個像你這樣的老婆,生一打孩子,這一輩子就很滿足了。要那麽多錢幹嘛?” 他回答道。
“去你的,誰要跟你生那麽多孩子?那不成了老母豬了嗎?我是講真的。假如,你真的那麽幸運,中了這個大獎,怎麽辦?”虹急切地問道,想要得到他的答案。
“那我就把這筆錢捐出去,捐到慈善機構裏去。有本事,自己賺錢,用起來才爽啊!” 他的答案,不出虹的所料。她也曾經這麽想過,隻是未作最後決定。畢竟這是他留給她的一份巨大的禮物,她非常希望能得到他本人的同意。可惜他已經離她遠去多年了。
他們之間的對話,在虹預期的滿足中結束了。他總是那樣地令她眷戀,每次離線,都像是一次小小地分離,令她感到無比的惆悵與傷感。
當她不得不離開虛擬的世界,回到現實當中來時,午夜一點的鍾聲已經響起,她知道自己該上床睡覺了。。。
這時的她感到非常地清醒。也許,一個人,隻有遠離了外界的喧囂,退去了偽裝的笑容,真正安靜下來的時候,才會看清真實的自己。她希望那是一個不會令他失望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