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一二年紀很快過去了,直到上了大學三年級,虹還是沒怎麽把全部心思放在學業上。她很聰明,學習上從來不用多費勁兒,隻要在考試之前突擊一下,就能輕輕鬆鬆地過關了。當然虹對於自己所學的“英語語言文學專業”還是很努力,私下裏下了不少功夫。她後來的英語翻譯水平在學校裏名列前茅,許多上海的企業都會來請她去做現場翻譯或者是會議同步翻譯。她還參加了一個上海高校的英語演講比賽,獲得了大會唯一的一個一等獎。
除此之外,虹把她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跳舞,寫詩,聽交響樂等那些副業上了。她舉辦的舞會很受同學們歡迎,她舉行的詩歌朗誦會,在學校裏再次掀起了校園浪漫詩的寫作浪潮;她還以學生會的名義邀請當時上海交響樂團的著名指揮陳燮陽來做一些關於如何欣賞交響樂的講座,引發大家對古典音樂的興趣並加強這方麵的修養。
當然虹也從這些活動中得到了許多樂趣與益處,她逐漸變成了一個在文學藝術各個方麵都頗有修養的女孩兒。而那些曾經有過的憂傷都變成了過往,她發現當時間慢慢沉澱,自己的快樂比想象得要多。
對於男女之事,虹仍然熱衷,不過已經變得不那麽輕易出手了。她外表給人的感覺依然是冰冷高傲,像是一座冰山。但愈是如此,愈激發起人探索的欲望,因為她看起來又“狠”妖媚“狠”具有誘惑力。
她常常像獵人一樣,到處不經意地散發著撲捉獵物的誘餌 ,可是每當獵物上了鉤時,她又隻是上前嗅一嗅,然後就興趣索然地走開了。顯然 ,她對那些初出茅廬,乳臭未幹的小男孩不感興趣。她還是喜歡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像白瑞德那樣的,有錢又有點壞壞的,充滿誘惑與邪惡的男人。
後來,她遇到一個大學四年級的男生,叫什麽名字,虹至今也記不起來了。隻記得他來自杭州,但是長得很粗壙,眉眼之間很軒昂,一點也不像江浙男人矮小細致的樣子。他是虹在學校裏發現的第一個看上去不像個大學生的大學男生。老實說他的氣質很像輝,帶著那麽一點流裏流氣的流氓氣質。而他在見到虹的第一眼時,也像獵犬發現了獵物一樣地嗅覺敏感,或者說氣味相投。
他們倆在一起時,並不是那種純粹的男女之間的關係,有點像時下的藍顏與紅顏的知己關係。因為彼此的個性太相似,因此就像是冬天裏的兩隻刺蝟一樣,靠得太近相互刺得遍體鱗傷,靠得太遠又不能溫暖彼此。虹清楚得明白她不愛他,而他的心思也不在虹的身上。他喜歡成熟冶豔的女人,而虹則像一個毛毛蟲,還沒有蛻變成美豔的蝴蝶,所以吸引不到他。
他出生富有家庭,有很豐厚的家產等待著他這個獨子繼承,而他偏偏愛上了人家的女友,一個大他將近五歲的美豔女子。她是杭州越劇團的女演員,一心想要出名當電影明星。後來他把她搶了過來。在他的精心輔導下,她考取了中央戲劇學院的導演係,完成了她的明星夢的第一步,而他則全力以赴地用金錢資助她去讀書。
後來的故事很老套,那個女人在讀了導演係的第二年,便搭上了一個三流的導演,把這個資助她上大學的癡情小男生給甩了,讓癡心等待的他情何以堪?雖然,在虹看來,他與他女友之間的關係有點像《飄》裏麵的白瑞德與郝思嘉的關係,但他終究沒能像白瑞德那樣,從牙齒縫裏瀟灑地擠出那句著名的話:“坦白講,親愛的,我一點也不在乎。”(“Frankly, my dear, I don't give a damn.”)虹知道這一次他傷得很重。
虹也是從那個男生身上感受到,一個成熟有味道的女人遠遠比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更加具有誘惑力。她決心有一天將自己打造成一個成熟有魅力的女人,讓所有男生都拜倒在她的腳下。
不久,那個男生畢業了,虹也與他分手了。虹把他們倆人之間的故事寫成了一篇小小說,發表在她創辦的校園雜誌《鴿子哨》上。她將他們之間的關係形容為兩片浮萍,經過短暫的相遇又永遠地分開了,對校園裏這種司空見慣的浮萍式的愛情發出了由衷的感歎與唏噓。
雖然像白瑞德那樣的男人,虹在學校裏一直再也沒有碰到過,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到虹大學生活的精彩。她仍然性趣盎然地,周旋在她的獵物中間,時而也親自宰割,享受她的戰果。這其間,虹談過一次短暫的戀愛,一個北京來的聲音很有磁性的,長得很帥被大家稱之為“劉德華”的男孩兒高嘉,打動了她的心。
那時候,虹是學校文學社社長,而他則是校話劇團團長。虹的文采為他所看重,因此他央求她為他們寫一個話劇。受寵若驚的虹感到自己有點騎虎難下,因為她根本就不會寫劇本,也從來沒寫過。倒是他鼓勵她說“你能行。我不會看錯人。”就這麽一句鼓勵的話,讓虹趕鴨子上了架,連續幾個晝夜趕出了一個話劇劇本。
那是個很現代很超前的關於愛情的劇本,裏麵充滿了許多意識流的東西。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寫出那麽超前的東西,也許是受弗洛伊德思想的影響吧,加上她把自己看到過的和骨子裏叛逆的東西拿出來總結了一下,還有她之前的極端戀愛史也為她的寫作添加了素材,寫出來的劇本居然也有滋有味,像模像樣。
那一炮打響了,而且紅遍了上海高校。同學們都很喜歡看這種標新立異,獨樹一幟,有別於傳統形式的話劇。而高嘉與虹之間的愛情也像是被催化了一樣 ,快速膨脹發展起來。
那是她與他的第一次接吻,發生在午夜校園裏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同樣是天旋地轉的感覺,令她相信那是真的,一場愛情又降臨了。
嚴格地說,那隻是一種感覺,一種心動的感覺。就像當年與輝的第一次一樣。但虹還不能將之定義為愛情,因為她並不能肯定自己愛上了他。在她二十歲的生命裏,她還未曾體驗過愛情的滋味,隻知道那應該是有別於僅僅心動的感覺。但在那一時刻,僅僅心動就足以令她與他之間的荷爾蒙共同奏響,並迸發出歡快的青春交響曲。
她與他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很開心。他們像所有校園裏的情侶一樣,白天在食堂一起吃飯,晚上在圖書館一起自習。有時候,晚自習後,他會拉她去離學校不遠處的鐵路上溜達。
那是一段很少被使用的貨運鐵路,晚上沒有火車運行。他們沿著鐵軌,踩著枕木,蜿蜒向前。晚風撲麵而來,給夏日帶來清涼,那絲絲涼意悄悄撒入他倆的心房,虹的心被盈盈浪漫填滿。就這樣靜靜走上一陣子,然後,他們會在沒有一絲燈光的黑暗處,借著月光接吻。
虹喜歡接吻,雖然不再有第一次接吻時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但每每與嘉接吻,都能給她帶來令人窒息的美好感覺。她還記得嘉的嘴唇很厚很大,跟他接吻時,虹那小小的櫻桃小嘴就像掉進了井裏一樣,感到深不可測。他的唇上還有一些毛絨絨的小胡子,紮得她有點痛痛癢癢的感覺。
就那樣子忘我地吻著,不知不覺地便超過了學校熄燈的時間。按照學校的規定,學生在晚上十點半熄燈之後,是不能進校門的,學校的大門也會關閉。每當這個時候,嘉就會拉著虹一起爬過牆頭,翻進學校,然後再互道晚安,回各自的男女宿舍睡覺。第二天又會重複前一天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在不知不覺當中度過了。隨著日子的深入,虹對嘉的了解也愈加深入。她發現這個北京來的男孩兒,與她之前交往的江南男生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在他身上有一種嚴重的大男子主義傾向。比如,在他的那些北京哥們麵前,虹不能多說話,也不能刻意表現自己,有時還要聽他的使喚,為他們那些爺們服務 。這讓平日裏高高在上,總是被小男生寵著的虹不堪忍受。不過,這些不完美的方麵都被他表麵上帥氣霸氣才氣的男子漢的一麵所淹沒了。
虹沉浸在與高嘉熱戀的膠狀之中,並且因此激發起她寫詩的靈感。她曾寫過一首詩,叫做《愛的滋味》,來表達她沉浸在夢中的那種陶醉感。
《愛的滋味》
什麽樣的味道,
你喜歡?
是玫瑰,月季還是薔薇?
愛的滋味是什麽?
是甜?
是苦?
還是酸?
別把味道變成苦澀,
別把夢境變成現實。
一切都好,
一切都美,
因為活在
夢
裏
麵
!
她甚至在暑假裏, 跟著他回了一趟北京,在他們家裏住了兩周。高嘉的父母親都是科技人員,住在北京郊外的宿舍樓裏。他們家的家教很嚴。為了防止兒子與女朋友幹出越軌的事兒。高嘉的母親刻意將他們倆分開兩間房睡,並且經常在大白天裏跑回來突擊檢查他們。
一心想要吃禁果的高嘉,總有辦法逃避母親的視線。晚上,他帶虹來到宿舍樓前麵的父親的辦公樓裏,在那兒倆人偷吃了禁果。虹隻記得那晚外麵的月亮很大很圓, 那或許是她在中國看到的最大的月亮了。多年之後,當她在美國看到比這還大還圓的月亮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起北京的月亮,回憶起那晚的月亮。。。
就在這短暫的暑假之後,即將畢業的嘉去了深圳。剛開始上來,他幾乎每天給虹來一封信,訴說他在異鄉的寂寞之情,虹也總是及時回信安慰他。可是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漸漸地對方的信就少了,從每天一封變成一周一封,再後來就變成斷斷續續一個月也沒一封了。
他總是以忙來做推辭,而虹也很善解人意,並沒有多慮。不久,虹的生日快到了,她非常希望能得到嘉的生日祝福。在這兒之前虹還暗示過嘉,提醒他別忘了到時給她來一個電話說一句:“生日快樂!”
可是,虹還是失望了。那一整天宿舍看門的都沒有喊過她的名字。直到夜幕降臨,虹還是憋不住跑到學校外的公共電話亭撥了個長途電話給嘉的單位,結果他還在辦公室沒走,隻是淡淡地有點不耐煩地對虹說:“我在加班,待會兒再打給你。”
虹放下電話,呆呆地立在原地,在那裏停留了很久很久。。。那一刻,她聽到自己的心裏“哢嚓”一聲,就像零度以下的湖水結成的冰突然破裂了,又像天上正在飛的風箏的繩子突然斷開了,那之前與對方息息相通,氣脈相連的無形絲線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再有任何的感應。。。
整晚,虹都沒有收到嘉的回電,直到午夜十二點的鍾聲響起,虹的心慢慢地又凝結成了冰塊。。。虹由此想起了她的初戀,因為分離而分手,這一次會不會又是同樣的結局呢?
果然,不久後虹就收到了嘉的分手信,原因與輝如出一轍,同樣是耐不住寂寞,與單位裏一位同樣寂寞的女同事好上了。
這一次,虹連一句回複都沒有,就瀟灑地放手了。在她眼裏,男人都是些狼心狗肺,不甘寂寞,不堪一擊的玩意,經不起任何的刺激與誘惑,根本不值得她掏心掏肺,但同時她又離不開男人。她所能做的,就是去盡情地享受生活,享受男人給她帶來的樂趣,而不願再為他們做出任何的犧牲。
虹表麵上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依然是一副瀟灑的麵容。她甚至為此寫了一首詩,來表達她那時的心情與忘記他的決心。
《愛情的墳》
那年那月那天
他走了
留下了一座愛情的墳
葬禮哀樂玫瑰花
埋葬了
一段曾經熾熱的情
如今走在陽光下
風也和煦
光也溫馨
曬著濕漉漉的心
笑也依然
人也依舊
其實,感情閱曆這種東西,真的與年齡無關,而隻與經曆有關。經曆過感情起伏的虹,像是經過風雨吹打的玫瑰花一樣,越發出落得成熟豐潤,魅力十足。她不再涉及感情的領域,更加害怕愛情這件玩意,而隻對新奇的人與事感興趣。她喜歡每天早上起來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道會遇見什麽人,發生什麽事,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她始終期待著。
這樣的期待,給虹帶來了無數開花但不結果的結局。她不停地遭遇,又不停地離開。她隻享受著過程,而從不去考慮結果。每當她心底裏升騰出一絲柔軟的東西,她就立刻將其扼殺在搖籃裏,然後像一隻公蜘蛛一樣,旋即走開,永遠不讓自己陷進去,時刻保持著清醒與理智的頭腦。
虹始終感覺孤獨。她還記得那個兒時延續下來的夢:她一個人在黝黑的森林裏奔跑,一不小心掉進了陷阱裏,再也爬不起來。。。周圍是無垠的黑暗,腳下是無底的空虛,頭頂是無限的藍天。她感覺孤獨寂寞仿佛是她身上與生俱來的東西,永遠無法從她的生命中完全剔除。她仍舊渴望愛,但是不再祈求得到愛;她覺得世界上還應該有一種比愛更加具有powerful的東西。。。她仍在尋找當中。
多年之後,虹仍然記得那些曾經離開過她,令她受傷的男人;而始終不記得她曾經拋棄過多少男人,令多少男人痛苦。她承認自己不是個好女人,某種程度上, 她隻關心自己的得失,而永遠忽略他人的痛苦。就像是米蘭·昆德拉說過的一句話:“你愛的那個人不是他。你愛的那個人是愛他時的你自己。” 虹覺得這句話恰到好處地,非常貼切地表達了她的狀態,她根本就是一個隻懂得愛自己,隻在乎自己感受的自私女人。
在學校裏聽過的講座中,虹記憶最深刻的是弗洛伊德的性學理論。其中一句非常經典的話,她一直銘記在心:”人是一個受本能願望支配的低能弱智的生物。“ 她覺得這句話很適用於她,從中為她自己的放縱尋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她還記得德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黑塞的話:”人對自己才是最殘忍的。但是,人隻應服從自己內心的聲音,不屈從任何外力的驅使,並等待覺醒那一刻的到來;這才是善的和必要的行為,其它的一切均毫無意義。“ 這句話也給了虹啟示,她決心做一個對自己殘忍的人,永遠順應自己內心的召喚,絕不屈從任何外力的驅使。不過冥冥之中,她也在祈禱著有那麽一個真正對的人,能夠在對的時候出現在她的麵前,以一種絕對壓迫性的姿態,令她屈服,令她覺醒。。。
虹在大學的日子就這樣在無聊與遊戲中飛快地流逝。但無論她怎樣放縱,怎樣沉醉,有一件事,她始終沒能忘記,那就是出國,去美國。她一直都在尋找這樣的機會,直到有一天,她的祈禱打動了上帝,機會終於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