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上海外國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之後,虹興奮了好一陣子。這是她的第一誌願,居然順利地實現了,怎不叫她高興?
家裏的人都替她高興,畢竟虹是家族裏的第一個名牌大學生,之前大姨的孩子都沒考上大學,上了技校,然後進了工廠做了普通工人,而大舅的孩子考上的也是上海的普通高校,二舅的孩子還小,距離高考還有幾年,虹也算給他們樹立了一個好的榜樣。
青島的父母親也非常高興。盡管虹不在他們身邊長大,在虹的學習過程當中,他們也沒有出過很多的力氣。但父母的關愛與鼓勵,就像箏線之於風箏一樣,總是牽掛著,總是支持著。不用說,虹對父母是感激的,也因為能讓父母為自己驕傲而由衷地感到滿足。
因為是外地戶口借讀在上海,所以虹是大老遠地特地跑回青島參加高考的。在等待結果期間,虹一直都呆在青島,在父母親處得意地享受了一段時間的寵愛。直到拿到高考通知書為止才返回上海。
進了外國語大學--這個號稱“江南第一高等外語學府” ,虹打心眼裏有說不出的歡喜。她喜歡這裏的人文環境,特別是入學典禮上學校校長在對他們新生的講話中提到的學校精神,給她的印象深刻。那就是要做一個大寫的“我"。
”我“在英語中是大寫的”I",作為上外人,應當成為“3I":第一個”I" 是 Integrity,要正直,高尚,仁義;第二個“I" 是 Intelligence,要博學,慎思,勤勉;第三個“I"是 International ,要有胸懷,視野,包容。
雖然,虹還不能很快領會這三點的深刻含義,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從現在開始,一定要做一個全新的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絕不辜負這四年大學美好的時光。
在學校裏,虹簡直如魚得水。她很高興在這裏不用開口說上海話。雖然那時的她已經能夠講很地道的上海話了,可她還是不喜歡講。她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讓同學們都以為她是從外地來的。
虹的英語也講得很好,是很正宗的倫敦皇家口音。那是因為她長期以來,一直堅持收聽英國BBC電台的廣播,並且沒事就找一些英文磁帶來聽的結果。總之,虹很努力,也很聰明,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在她看來,一個女人的美貌固然重要,可是不會長久;而知識卻可以武裝大腦,使女人的魅力永遠保鮮,因此,她發誓要做一個美貌與智慧並重的超凡脫俗的女人。
虹在學校裏很活躍,是學校學生會的學習部長。經常性地舉辦詩歌朗誦賽,還定期出版一本她所創刊的名叫《鴿子哨》的雜誌。除此之外,虹還常常"不務正業”,沒事兒就舉辦舞會。各種各樣的舞會名目繁多,層出不窮,如化妝舞會,黑燈舞會,拉丁舞會,華爾茲之夜,聖誕之夜等等,在上海的大學裏都出了名。
不知是否繼承了母親的跳舞基因,虹的舞跳得很棒!她有一個幾乎固定的舞搭子,叫劉家明,身高一米八,長得就像亦舒小說裏的男主角家明一樣,總是一身白襯衫哢嘰褲,一副瀟灑挺拔文質彬彬的樣子。他是正宗上海人,父母都很年輕,屬於上海的時尚一族,一家子人包括父母姐姐都喜歡跳舞,而且都跳得很好,經常橫掃上海灘上的舞廳。
家明的舞姿優美,人也長得特別漂亮。常常是他往舞場上一站,女同學們的眼光便齊刷刷地橫掃過來。虹跟他站在一起感到特驕傲,虛榮心也得到了滿足,但這種虛榮心的滿足僅僅局限於舞場上。漂亮瀟灑的家明平時除了會跟虹談論女孩子如何化妝好看,如何搭配衣服有品位之外,頂多就隻能跟她討論一下什麽樣的舞曲適用於舞會,其它的話題就沒有了。
這令虹感到很乏味。十八歲的虹,已經不知不覺地在思考人生,在尋找精神上更高層次的追求。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精神需求?年紀輕輕的她還不甚明了。但很明顯,沒有內容隻是表麵上膚淺的東西,已不能滿足她。她想要跟有智慧有力量的男性在一起,渴望從中尋找出令她折服的魅力,顯然在家明身上,虹找不到這些她想要的東西。
一個文學交流的機會,讓她認識了上海交通大學的陳澎湃-- 一個來自安徽的男生。正如他的名字一樣,他的人上下澎湃,充滿了熱情與激情,渾身燃燒著火一般的能量與熱量。盡管他是個外地人,又是一個鄉下人,但在人才濟濟的交通大學,卻絲毫不輸於本地上海人,而且遠遠超越他們的能力之上,理所當然地成為學生會的主席。
在那次交流座談中,澎湃對虹的詩歌批評得多,讚揚得少。在他看來,以虹小小的年紀,就整天寫那些無病呻吟的感情詩,真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作愁"。虹本來是想替自己爭辯的,但澎湃那種居高臨下,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的架勢,一時之間,竟讓虹說不出話來。她呆呆地望著他,以一種崇拜的心情聽他高談闊論,仿佛這個人的身上,有著打開人生意義的鑰匙。
張愛玲曾說:“女人要崇拜才快樂,男人要被崇拜才快樂。”這句話對當時的虹簡直太實用了。對澎湃的崇拜,給虹帶來了一種意想不到的快樂,那是她跟家明在一起時完全體會不到的感覺。
俗話說“權力是春藥。”在那個時候,虹就已經從中稍見睨端。作為校學生會主席,又是上海市大學生聯合會幹事,澎湃自然吸引了許多女生的注意,身邊崇拜他追求他的女生不在少數。他那時已有一個比較固定的女朋友,是一個上海女孩兒,可是虹還是執意要把他搶過來。
虹很快發現,澎湃在跟她的談話中喜歡引用《三國演義》和《水滸》裏的故事,而這兩本書卻是虹最不喜歡看的中國古典文學名著,但是為了能跟他有共同的話題, 她硬著頭皮,連續幾天和幾個通宵硬是把這兩本書給讀完了。
在接下去的聊天裏,虹從女性的角度大談這兩本書,其獨特見解, 令澎湃在口頭上讚賞的同時,心底也在暗暗流汗。他突然認識到,自己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麽有知識、有見解。自此,澎湃不再有那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而是潛意識裏把虹當作了他的紅顏知己或者說是知心朋友,有時在虹周末因事不能來交大看他時,還會主動橫跨大半個上海到上外去見這個不是他女朋友的女朋友。
虹對澎湃的熱情仍然持續著。澎湃喜歡運動,虹不顧炎炎烈日曬壞自己嬌嫩的肌膚,陪著他一起打網球,打羽毛球, 甚至他踢足球賽,隻要她有時間,她就在一旁做啦啦隊員。而他的女朋友則是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兒,對他所有的體育活動都不感興趣,人自然也比不上活力十足的虹那麽有吸引力。
為了得到這個眾多女生心中的白馬王子,虹甚至不惜與他的女友“分享他的身體”。那是一個周六的晚上,他與虹一起呆在空無一人的宿舍裏,相互依偎著脈脈含情, 這時他的那位女朋友突然出現了,作為局外人的虹卻一點慌張都沒有,根本就沒把自己當作局外人。而那位博愛的學生會主席卻大膽到讓兩個女生同時“睡”在他的床上。
那晚到底是怎麽度過的?虹至今也記不清楚了。她隻記得當時她與那個女孩兒誰也不肯讓步先退出去,於是他們一起擠坐在床上,她靠在他的一邊,而他的女友則靠在他的另一邊。開始上來,他們假裝很隨意地東南西北地瞎扯,其實,那個女孩兒是在暗地裏跟虹較勁兒。後來不知是誰的提議,三個人打起了撲克牌玩起“拱豬”來,最後拱來拱去,實在困了就沉沉地睡著了。。。
當然,他們之間什麽也沒發生。那個年代與年紀的他們還不至於會糜爛到以3P的形式來表現性愛,但這樣的三角戀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那個女孩兒便精神崩潰地敗下陣來了。她儀態盡失,一反平日裏的淑女風範,指著澎湃的鼻子對他歇斯底裏地吼道:“陳澎湃,你不是人,你是禽獸。我再也不想要見到你。”於是在一陣狂罵之後落荒而逃,跟澎湃絕交,發誓永不來往。而虹卻並不知道她任性的結果傷得對方有多慘多重。她隻知道她想要的終歸會屬於她。
但是,虹並沒有珍惜她曆經艱辛得來的勝利成果,因為她並不愛他。具體原因她也說不清楚。或許因為他的急功近利,太把名譽地位當回事兒?還是因為他的不解風情,不懂得討好她?抑或是他身上依然存在的鄉土氣,令她感到厭倦?
總之,一個太過形式主義的“好男人”的愛情,對虹來說並不稀罕。她想要的是一個成熟的 ,曆經滄桑的男人的愛情,就像白瑞德一樣,無論他與什麽樣的女人在一起,也無論他走到哪裏,他的心中隻裝著一個心愛的女人。盡管這個女人刁蠻,任性,不可理喻,甚至根本不愛他而在心裏麵愛著別的男人,可他認定了她,就永遠都會執著地去愛,哪怕前麵是火海刀山,死路一條。隻有這樣的男人,才真正明白他到底需要什麽樣的女人。
於是征服的結果自然是拋棄。虹最終選擇了消失,從他的視線中徹底地消失了。。。
當然,也不是所有有才華有權勢的男生都在虹喜歡之列。那些擁有了這些特質,但是性格上有缺陷的男生,即使對虹再青睞再狂熱,也絲毫激發不起她的熱情。
譬如說,當時的係學生會主席陳鶚,是一個比虹高兩屆的個子高高,臉色白淨,戴副金絲邊眼鏡,表情嚴肅,有點神經質的男生。他出生於上海的一個小職員家庭,父母都是國營單位的職工,掙的錢不多,剛好夠他讀大學的開銷。而他的性格也繼承了他父母親的特質,膽小怕事,總是謹小慎微,小心翼翼,不給人留下任何把柄。所有人都說他好,沒有人說他不好。而虹卻說不出他有什麽特別地好,就像《紅樓夢》裏的薛寶釵一樣完美到一無是處。
就是這樣一個在虹的眼裏有點神經質的完美男生,卻拜倒在虹的石榴裙下,而這一切虹卻一無所知。
在陳鄂畢業前夕,係裏為畢業生們專門開了個狂歡舞會,低年級的一些女生包括虹也被邀請參加。舞會通宵達旦,直到淩晨才結束。完了之後,陳鶚對虹說找她有事,要她過一會兒到他的宿舍裏去一下。虹不明所以,以為他真的找她有什麽事,也沒多想別的。因為一向彬彬有禮,像個老夫子的他,從來就沒引起過虹的興趣,自然也沒令她往壞處想,於是她大大咧咧地在淩晨五點鍾,去了他的宿舍。
估計看門的睡著了,虹很順利地繞過了門衛,來到了陳鶚的宿舍門口。她敲了敲門,聽到裏麵應聲說,“進來吧!”於是推門進去。
但是接下來的情形卻把虹嚇了一跳。一進門,陳鶚二話不說,就把虹迎麵攔進懷裏,嘴巴裏還不停地說道:”想死我了。你可把我想死了。“說著,兩隻手在虹的身上亂動。
虹嚇壞了,一時愣在哪兒,不知所措,通宵熬夜的大腦也一時遲鈍得反應不過來,她甚至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她所認識的文質彬彬精明能幹的學生會主席,他的行為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接下來,對方伸出口裏的舌頭,向著虹的嘴巴猛地塞過來,那感覺對虹來說,就像是茅坑裏的刷子一樣的難以忍受。而他下麵緊緊貼著虹的身體也變得僵硬起來。。。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用力一把把對方推開,同時大聲喝斥道:”你想幹什麽呀你?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更加不會愛上你,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沒想到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把對方給震住了。接下來的一幕更加令虹目瞪口呆。隻見對方猛地雙膝著地,向虹跪下來,兩手緊緊抱住虹的大腿,小聲祈求道:”我求你了,千萬不要把我們之間的事說出去好嗎?否則我就沒臉見人了。"
虹居高臨下地望著對方那張充滿欲望白得像一張紙的扭曲著的臉,心中充滿了鄙夷。感覺那就像是一張漢奸的臉,上麵寫滿“虛假”、“偽善”與“冷酷”。她忽然想起什麽電影裏一位殺手的話:"我這一刻的純真勝過你一輩子的謊言。"
一個男人連愛都不敢擔當,還能但當什麽?那一刻,一個上海小男人的醜惡麵目呈現在虹的眼前,令她作嘔想吐,她發誓從此不嫁上海男人。
那一幕,虹在畢業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時,仍然覺得惡心。她甚至覺得她的整個大學生活都因為這一幕而變得暗淡無光,失去了其原本純真浪漫的絢麗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