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張宗銘長篇小說《女人土匪東洋狗》
劉禮靖摸著刮得鐵青的下巴,滿足地看著曹發德,他剛說了聲:“你龜兒輸慘了……”就聽到牆外響起吳四妹的說話聲。
吳四妹在外麵說:“趕馬哥在我家裏歇息哩,你要不要我叫他出來與你說價?”
大概馬肉販子還在遲疑,吳四妹又道:“我就住這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馬分明是不行了,否則,這麽便宜的價賣給你?你想得輕巧--吃根燈草!”
大概那人在數錢,吳四妹又道:“說好了是拿大洋的,你別在我麵前耍花招嗬!”
不多一會,就聽到馬蹄的“得得”聲,那聲音愈走愈遠,聽不到馬蹄聲了。他們都以為吳四妹要進門來,那知等了一陣子,除了勁疾的西風之外,這小巷靜得怕人。
這當兒,曹發德發虛了,他說:“劉營長,好兄弟,好大哥,我自參加革命……”
劉禮靖道:“少在老子麵前談革命!”
曹發德於是就換了一種說法:“自從我參加工作起,我幹的……都是文書工作。拿拿筆可以,跟你去……我可……不……不行。”
“哪個要你跟著我走?要你跟我走,老子不是自找苦吃?我這人做事就做絕事,砍倒樹子----省得老鴉叫!既然老子贏了,今天就由不得你了!--我隻要你與我點燃香臘紙燭,寫上反共同盟,結拜為兄弟,嘿嘿,到時候……也隻是要你幫我個小忙。”
聽了這些,曹發德嚇得周身發抖。他忙道:“我的老祖宗嗬,要我幫啥忙我都幫,何犯著與你結拜兄弟?又寫啥‘反共同盟’!”
劉禮靖立馬拔出槍來,將子彈上了膛,抵著曹發德的太陽穴:“寫了反共同盟,老子就把你真正地捆住了!我就不信共產黨會放饒你這樣的叛徒?老子開始數到三,若是你不照辦,老子就生吞活剝了你!一、二……”
曹發德魂飛魄散,忙央求道:“我答應你就是了,答應就是了。你快些把槍拿開,若是驚擾了人……”
劉禮靖順手從曹發德的上衣口袋上拔出鋼筆來,又從他的幹部服裏摸出了個記事本。他攤開本子,道:“老子說一句,你就乖乖地給老子寫一句!”
曹發德順著劉禮靖的話,很快地寫了一頁紙。劉禮靖拿過記事本,滿意地看了又看……他剛撕下扉頁揣進內衣口袋裏,朝門突然被撞開,吳
四妹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對著曹發德叫道:“你還憨癡癡地窩在家裏做哪樣?公安局的……已經開始……搜查張家大院了!”
劉禮靖和曹發德都呆呆地望著吳四妹,她流露出來的歡喜、幸災落禍的樣子令劉禮靖萬分地反感。吳四妹發現垢頭穢麵的劉禮靖已改頭換麵且容光煥發,雙眼在冷冷地注視著她。他那特有的冷酷,使她一下啞然了。劉禮靖的神情,就真像曹發德的上司。可她……此時太希望曹發德能趕到張家去,去兌現他的許諾……聽說張家女主人的那些戒指、項練、耳墜、鑽石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曹發德倘若隻給她弄到一顆,就那麽一顆,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現在……吳四妹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鄙夷的冷冷的目光,看到的是曹發德那搖尾乞憐的樣子!吳四妹除了暗怨自己的命確實不好外,就把滿腹的牢騷投向了那陌生人身上!
劉禮靖轉向曹發德:“搜查張家大院……張雲軒犯了啥事?”
曹發德說:“張雲軒奸滑得很,他沒有犯事,我們也沒有捏住他犯事的證據。隻是他那篤信基督教的女人,在今天的形勢下,她偏生要搞聖誕集會。你說她是不是吃錯藥了?”
劉禮靖道:“女人有啥翻天的本事?教徒們在一起,又有哪樣不得了的!你們就是這麽神經兮兮的,這也犯了王法?”
誰知劉禮靖漫不經心的土匪言論剛一出口,就被吳四妹逮住了。她的那點最基本的新社會的覺悟使她驚叫了一聲,蘭花手指著劉禮靖:“你--不是共產黨!”
劉禮靖不想過早地暴露自己:“我不是共產黨?老子就是正二八經的共產黨!”
“看,你又罵了!--你還是共產黨嗎?”
劉禮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罵了?我罵的啥?”
“你說教徒們聚會沒有啥‘不得了’;你說他們公安‘神經兮兮的’,你還是共產黨?”
劉禮靖暗暗叫苦,罵自己:媽x的,當個土匪當得把人話都不會說了,一張口就被人捏住了尾巴!你的土匪言論隻要一出嘴,這年這月,新社會的人一聽,就都曉得你不是個好人!劉禮靖不禁色厲內荏地說道:“少在老子麵前裝正神,我參加革命時,你黃瓜還沒起蒂蒂哩!”
吳四妹在舊社會和新社會闖蕩了幾年,偏偏養成了不怕邪神怕正神的德性。她能大大方方地與魔鬼周旋,卻在派出所的幹部麵前害怕得發抖!眼前這個令曹發德怯懦的人,吳四妹卻沒有一絲的怕懼。隻見她收回蘭花手,雙手叉腰,睜圓杏眼道:
“你究竟是哪樣人?曹發德他為啥怕你?幾個時辰前,你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闖進我的家裏來,你抬手推人不說,出手就給人一匹馬兩筐煤,我就懷疑上你了!你說你是公安,共產黨的公安哪有你這樣髒兮兮、邋邋遢遢、三魂少了二魄的樣子?說你是個趕馬哥,又哪有煤不要馬也不要的賣煤人?說你不三不四像土匪,你又居然對錢不感興趣!——你究竟是哪樣人?你有好多砍不死的腦袋?莫要叫我喳出聲來,否則都沒個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