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最神聖的女基督徒（上）

 

--摘自張宗銘長篇小說《女人土匪東洋狗》

 

 

在寂靜中的孩子們，誰也不想去打開那扇門。個個都睜大雙眼，注視著那扇閂緊了的門。那不祥的敲門聲先是輕輕地敲，見裏邊不響應，又加重一些……裏邊還是沒有響應，也就重重地急促地敲起門來，一道陰沉的威武的令孩子們莫名其妙的聲音從外向裏砸來：

“快開門！我們是公安局的！”

此時，兩個握著手槍的公安也出現在外走廊的玻璃窗前，往裏看了看，見全是小孩，一個公安對著最大的大黑，對他指了指閂緊了的門鎖。

大黑發出像看電影《白毛女》時，看見解放軍時的尖聲：“啊！解放軍！”

大黑勇敢地衝向前去，一下子扭開了門鎖。門前，也站著兩個公安，看見都是孩子，就把手槍收了起來……呆若木雞的孩子們驚悸地望著這兩個公安，一個個從太師椅上滑溜下來，他們都聚集在大黑和小黑的周圍，盯視著公安腰上烏黑的手槍……

通往大客廳所有的門口，都有公安守衛著，凡基督教徒都隻許進，不許出。這時，長久的沉寂被人打破，有人在發出命令：“所有人都到院子裏來集中！快！快！”

於是，從大客廳、小客廳、餐廳都傳出喊聲：“快，到院子裏集中去！”

“快，起來！都快起來集中去！不準向上帝下跪！”

這聲音使張炎清醒過來，他叫喚一聲：“媽媽！” 便衝向大客廳內。他的同學們也茫然地湧進了大客廳。

在大客廳裏，在主耶穌的聖像下，張炎看到還跪著媽媽、她最親密的兩個姊妹和一個男牧師。剛才叫她（他）們起來的吆喝聲，也肯定是出自於此。其餘的姨媽姊妹和男教徒們，此時都神色驚惶地湧出了大客廳和餐廳，馴服地站成一團，被院子裏的幾個公安看守著。

站在院子裏的幾個女基督徒害怕了，立即宣稱她們根本不是基督徒，她們進張家的大院裏來，是進來看熱鬧、混吃混喝來的……她們的男人都要下班了，孩子也都放學了，她們若不趕回去做飯做菜，那性情暴躁的男人，會要她們的命的……公安嚴厲地喝住了她們，還警告所有的教徒說：

“哪個敢在這裏耍野耍潑，我們就製裁誰！”

那幾個教徒更想急於逃避這飛來的橫禍；公安人員越是警告，她們愈是著急！有一個被嚇得尿都流了出來，她大聲地哭罵了起來：

“天嗬，我前輩子做了哪樣缺德事？我憑啥去信這卵耶穌，上帝嗬！--我今天算是倒了邪黴！”

公安忍不住吼了起來：“你再搗亂，就把你捆起來！你信不信？”

這時，唐維綺站了起來，她的兩個忠實的姊妹和男牧師也跟著站了起來。她（他）們無聲地走到院子裏，唐維綺對緊隨她的公安負責人說道：   “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她們是來看熱鬧來的，讓她們回自己的家去吧。”

“不行，”這個負責人說道：“所有到這裏來的人，要一個也不留的送到公安局去。”他瞟一眼唐維綺，掏出搜查證遞到她手裏：“我們奉命對你的住宅進行搜查，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於是，他做了個將教徒們帶走的手勢。

一個公安過來，對挨著唐維綺的兩個姊妹和男牧師，指示她（他）們到牆邊去，同她（他）們的姊妹和兄弟站到一處去。唐維綺與她（他）們安靜地互相望著，都在胸前劃了十字……於是，這一列人就默默地像上帝的羔羊似地被公安人員帶走了。

張炎這時上前去，緊緊地捏著媽媽的手。媽媽那酥紅剔透的、軟綿綿的小手，這時格外的滾燙，也格外的神奇，仿佛已經把他安放在飄緲溫暖的棉絮中，讓他永遠都感覺得到上帝的仁愛和溫暖。

公安負責人看到還有一群孩子站在客廳裏，就向他們說道：“是這家裏的小朋友，就留下；不是這家裏的，就各人回各人的家去。快，不是這家裏的，就快走！”

大黑小黑帶頭，一群小朋友拔腳跑了出去……鄢源和方宇的手緊緊地捏在一起，此時，他倆都不想在這種時侯離開張炎。唐維綺突然放開張炎的手，一道憤怒的火光在她的眼中閃現--她看到一個公安爬上了主耶穌的聖壇，手舉一把斧頭，正要去砍主耶穌的受難像！

唐維綺發出她平生最大的一次吼聲：“住手！”她不顧一切地衝向了聖壇。

被媽媽撂下的張炎，這時隻得緊緊地與張忠、張勇依偎在一起。鄢源和方宇這時也貼近張炎，緊緊地捏著他那冰涼的手。

--唐維綺的聲音，似乎透出主耶穌的威嚴！那舉起斧頭要去砍耶穌受難像的公安人員，不禁顫抖了一下，斧頭竟然失手落在了地上！

公安負責人幾步跨了上去，他惱怒地盯視將斧頭也嚇落了的公安一會，這才彎腰拾起斧頭，慍怒地將斧頭遞給了聖壇上的公安。聖壇上的公安人員從領導的眼中看到了責備，看到了自己的懦弱！於是，他緊握斧頭，朝著主基督流血的胸部無情地砍去--

唐維綺踉蹌地匍匐於聖壇下，抬首仰視那至高無上的她的主！當第一斧砍下去時，她看見主的聖像被光芒所籠罩，那垂著頭的奄奄一息的主竟然抬起了頭，像被驚擾了地睜大他的眼睛！一種無法掩飾的蔑視的笑，留在主耶穌慈祥的臉上。這時，萬能的上帝也出現在耶穌的麵前，於是，耶穌對著上帝說：

“上帝，我的天父啊，都怪我無力。這世間上的罪孽，我非但不能根除，反倒愈治愈深！”

上帝對耶穌說：“我的兒子，從我詛咒蛇的那一刻起，這世間的罪孽便永存了。你的煩惱來自於不斷滋生的罪孽；而我的煩惱，卻是該不該指引善良的人登上第二艘‘諾亞方舟’！啊，看那善良無邪的唐維綺，她不是在向我們求救麽？現在我要說：在中國的這片田野上，那忍受得住痛苦的，他必將得到升華；他的子孫也將升華；那無端去侵擾人的，他愚笨，他的後人也必愚笨！--我的兒子，你睜大眼睛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