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時期,中國社會的苦難與血腥

我是中國貴州作家張宗銘。我的係列長篇小說,是中國第一部敦促共產黨人換位思考的作品,被文學教授推薦,連續參加諾貝爾文學獎角逐!
正文

友情連載長篇小說《上帝之手》(8)呂更生 著

(2009-09-06 23:07:24) 下一個
第八章1很快,兩個月就過去了,畢業考試到了。依荷楊柳都靜下心來,全身心地投入了考場。結果依荷考了第一,楊柳考了第五。她們滿足了,母親也很高興。學校舉行了盛大的晚會,校長為前十名的畢業生頌了獎,鼓勵他們加倍努力,在大學校園裏再創輝煌。嘉路十分欣慰。這一回,他特意走訪了雲姑。因為今後的幾年將關係到孩子的命運。她們畢竟流著嘉路家族的血液,她們畢竟是正宗的法蘭西血統啊!僅管上帝是他的唯一,可是他知道,僅有上帝是不夠的。這世界上還有許多上帝之手觸摸不到的地方。坐在馬家巷八號的葡萄架下,嘉路沒有費多少唇舌,雲姑就悄然地點了點頭,默默地承認了。她也知道:僅有上帝是不夠的。為了孩子的前途,她們是該去認自己的親爹了。這不是什麽恥辱,而是人性的必然。十七年,她茹苦含辛地把孩子養大,現在,她們的父親也該盡一點責任了。雲姑問:怎麽讓她們出國呢?那你就不用耽心了。一切我自有安排。好吧!明天我就讓兩個孩子去認你這個舅公。當晚,也是在這葡萄架下,雲姑向兩個姑娘講述了十七年前的往事。依荷楊柳一點也沒有驚詫。她們被母親的愛情故事深深地感動著。母親的講述為她們撥開了十七年的迷霧。“洋娃娃”之謎終於解開了。而她們的神父——那位舅公,卻早在八年前就穿透了這一切。難怪對她倆那麽親切、隨和。這裏邊又包容了一個長者多少寬容、多少耐心啊!那天在學校的畢業晚會上,勞倫小姐代神父贈送了兩束鮮花。那燦爛的花朵一直還開在她倆心上。想不到這兩束鮮花將伴隨她倆出國了。去法蘭西,那是一個陌生的大陸;去見父親,那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她們甚至不敢想像,父親是否會像神父一樣溫和、慈祥。還有那位戴麗娜和三個同父異母的弟妹能否和她倆和睦相處。第二天,雲姑舉辦了一次家筵,宴請嘉路和勞倫。依荷楊柳也順理成章地認了舅公。這位舅公伴著她們生活了八年,她們太熟悉了。想不到現在終於成了親眷。她倆依偎在神父身邊,輕輕地捋著神父的長髯,顯得那麽溫柔、親近、隨和。嘉路十分開心,他想像不到在這蠻荒異域奔波了三十年,竟然會得到如此的親情和溫暖。這是一片寬容的土地;溫馨的土地。這片土地不僅滋潤著他和他的教堂,也滋潤著他的兩個豐姿卓約的孫女。他無以為報。他在這兒生活了三十年,就連父母去世他也沒有回家。這一回,他應該回去一趟了。因為傑蒙賣掉了外公留下的莊園,舉家搬到巴黎定居了。他來信說:他畢竟是一個畫家而不是一個商人。經管莊園這十來年,他已心勞力絕了。這回,該回去看看了。因為父親的遺產有他的份額,這份額對他的麻瘋病院是會有所幫助的。於是他告訴雲姑和靈姑,他準備陪伴兩個孫女一起回法蘭西去。神父向副主教交待了一下工作,又作了一些準備,三天之後,他們終於起程了。這是一趟十分辛苦的旅程,他們準備從貴陽到重慶,然後到上海轉香港,這才搭上開往法國的郵輪。全部旅程大約需要兩個多月的時間。去吧,孩子!上帝保佑你們一路平安!雲姑把兩隻玉鐲帶在依荷楊柳手上。去吧!孩子,別忘了你們在中國的爹娘!雷老安把兩隻長命鎖套在兩個女孩兒胸前。靈姑拿出兩個香包,吩咐道:這裏邊裝有避邪的藥物,你們要時刻把它揣在身上。兩個女孩兒依依不舍地向父母告別,終於踏上了去貴陽的馬車。在那兒,她們還要去約方丹,她們三人從小就情同手足,畢竟是一個不可分割的三位一體啊!2然而,方丹在離開荷城後,僅僅兩個多月的時間,生活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是依荷楊柳始料未及的。事情得從八年前方浩15歲生日的那次聚會講起。那天賀一凡得到主教為父親洗禮的承諾之後,高興極了。他瘋狂地奔向客廳,也不待什麽人邀請,就坐在琴前的獨凳上,瘋狂地彈奏起來。他不知道是在彈奏誰的曲子,那曲子仿佛是肖邦的《葬禮進行曲》,但是不完全像。賀一凡在曲子中胡亂地摻進了許多個人的東西。或許是因為他父親的徹底懺悔;或許是因為賀氏家族的終結;或許是因為他得到了新生……總之,他瘋狂地彈奏了半個小時才停歇下來。旁邊兩個女孩兒靜悄悄地聽他的演奏。當他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時,方丹含著熱淚問了一聲:一凡哥哥,你彈的是誰的曲子?不知道!賀一凡頭也不回地又衝出了客廳,衝出了景家花園,一口氣跑進教堂,跪在聖壇前,完成了他生平的第一次祈禱。那一回,九歲的方丹就有些奇怪。可是,她小小年紀,哪兒能讀懂賀一凡!她不知道萬山的那座地主莊園,她不知道他的父親,也不知道他的母親,還有那地主莊園裏無窮盡的故事。隨著時光的流逝,連那位大男孩英俊的相貌也慢慢在她腦海中消逝了。偶爾有幾組音符在她胸中顫動,她也搞不清那音符到底來自何方。不想,八年以後,她們又在貴陽女中相遇了,而且,這回賀一凡成了方丹的老師。那一次生日宴會之後,賀一凡回到萬山,參加了主教為他父親主持的洗禮,不久又參加了父親的葬禮。納福寨那最後的三百多畝良田也分送給了他的佃戶。父親按照賀一凡的意願,沒有為他留下一分錢的遺產。賀一凡到南盤江去祭奠了他的外公,又去母親的墳上掃祭了一回,高高興興地回到了貴陽,滿心希望姑父能為他爭得一個公費留學的名額。想不到依靠興義軍閥劉顯世而在教育廳占有一席之地的姑父,卻因劉顯世的倒台而倒台了。兩個官費留學的名額也都換了別人。賀一凡的希望破滅了。姑母說:孩子,我們家還有些積蓄,可是你還有三個未成年的弟妹。我們不能給你再請家教了。你沒有接受父親一分錢的遺產,不後悔嗎?不!我不後悔!賀一凡堅定地回答。這樣,他留在姑媽家繼續生活。那架老式鋼琴也就隨著他完成了高中的學業。直到二十歲他考進了北大。如今,他已經是一個徹底的無產者了。北大那座熔爐鑄就了他的身驅,鑄就了他的意誌,也鑄造了他的信仰。哲學係畢業之後,他回到貴陽。按照組織的安排,他當了女中的一名普通教師。每周給學生上六節音樂課。他的業餘愛好又成了他的專業。而女中的音樂教室卻成了他長久棲息的地方。因為那兒有一台不知是哪位社會賢達捐贈的鋼琴。僅管這台鋼琴已經十分老朽,但在賀一凡看來,卻是他的掌上明珠。每個星期天他都泡在那兒,彈奏大師們的名曲,也彈奏自已的作品。一坐就是一個整天,直到門房的老宋頭過來催促再三,他才依依地離去。這一天,他又獨自來到琴室,坐到琴前,潛心地彈奏他的新作《荷塘月色》。他不知道這曲子的靈感是不是來自朱自清先生。他隻覺得家鄉的那片荷池在他心上飄蕩。如水的月光潑灑在翠綠的荷葉上,有如一縷輕煙漫過茸茸的綠毯。而那萬綠叢中,幾個身著紅裳的少女正輕駕蓮舟在晚風中嘻戲,那歡聲笑語又驚破了荷池,驚破了月影,正輕靈地敲擊著演奏者的鍵盤。方丹已經佇立在門外傾聽很久了。這是她到女中報到後第一次來校園散步。好在她家就住在護國路,離學校不遠。這個由一座古寺改建的學校讓她感到新奇。這會兒校園裏靜悄悄的。除了幾隻小雀在梧桐樹的枝葉間跳來跳去,隻有校園深處的琴音如清泉流瀉出來,打破這古寺的沉寂。方丹循著琴音向校園深處走去。這琴音仿佛把她帶回了荷城,帶到了滾動著月影的荷池邊上,她和依荷楊柳正欣賞著月色浸染的千株荷花、萬朵菡萏……方丹佇立在教室門口。這教室是一片綠竹掩映的禪房。那彈奏者正甩動他那毛發蓬鬆的頭顱沉浸在他的樂曲當中,直到他彈完一曲,又把樂譜中的重點回溯了兩遍,手指才離開琴鍵,緩緩地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方丹這才走進琴室。當她在迷蒙的光線中看清了那顆蓬鬆的腦袋時,不禁驚訝地“啊”了一聲:是你哦!一凡哥哥!這親切的叫聲讓賀一凡愣神了一瞬。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穿著女中校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是那個班級的學生?竟然叫我一凡哥哥?你認不得我了?我是方丹啊!方丹?方丹。八年前那個為他的琴音所動而直掉眼淚的小女孩兒突然從夢中飄出來,站到了他的麵前。從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的臉上,他終於找到了當年的一絲影子。哦!方丹!我們怎麽會在這裏相見?是啊!我們怎麽會在這裏相見?兩個人在教室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方丹向他進述了最近的經曆。當她講到那台被劈碎了的鋼琴時,賀一凡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口中不住的念叨:誤會!誤會!那絕對是一個誤會!他不相信共產黨人會幹出如此的傻事。至於方丹家該不該被抄,他就不好評論了。在北大三年,他也隻是從抗日救亡的角度認識了共產黨,而且知道共產黨的領導人都是一些留學法國、留學蘇聯的知識精英。因此,他毅然地參加了進去,被組織派到貴州搞地下工作。他不能暴露身份但又想消除方丹的誤解。他本想開導開導這位多年不見的小妹妹。一時又找不到適當的言辭。於是他突兀地問道:砸碎了鋼琴你恨麽?不!母親呢?也不!她隻是覺得那一斧頭劈碎了她的尊嚴和夢想!她本是一個很愛麵子的人。於是,她決定搬家!啊!原來是這樣!不恨就好!不恨就好!賀一凡暗想:劈碎了尊嚴!劈碎了夢想!那荷城的方家頂多算一個開明紳士。而景詩茵的夢想又是什麽呢?八年前那次聚會的情景在他腦海中閃過,那美麗的婦人不也就夢想著那種沒有暴力、沒有苦難,其樂融融的氛圍麽?她的夢想有錯嗎?他不好對方丹評述。而方凡呢,像遇見了一位多年沒有謀麵的老朋友一樣,絮絮不休地向賀一凡談了很多很多。談了依荷楊柳,談了雲姑靈姑,還談了嘉路主教和勞倫嬤嬤。似乎心中有許多話要向人傾訴,今天終於找到了知音。是它鄉遊子的孤寂,還是對兒時琴曲的回憶讓她如此心動?她不知道。總之,賀一凡從此就走進了方丹的生活,慢慢地改變了方丹生活的走向。畢業考試結束了。方丹以優異的成績領取了女中的畢業證書。隻不過作為插班生,沒有計名次。也沒有受獎。這一天,賀一凡攜著方丹去到圖雲關森林公園漫遊。他非常喜歡這兒呼呼呼呼的林濤,這浩瀚無邊的森林總會給他一些啟示,生發他些許靈感。沒有方丹的時候,他也常來這兒,獨自接受大自然的熏陶。他躺在柔軟的鬆針上,透過林梢仰望蘭天白雲,心頭愜意極了。這時,隻有幾支小鳥在枝頭啾啾的嗚叫,伴著這大地的孤兒。這時,他就會想:我們還要在這兒沉默多久?上級何時派人和我聯係?他憧憬著戰鬥,竭望著火熱的生活。現在,他身邊又多了一個方丹。他二十五歲了。可以說方丹是他的初戀。從他們重逢的那天起,他們就相戀了。他的琴音在方丹的心中響了八年;他的琴音又牽摯著方丹向他靠攏。然而,方丹能否經受得住未來戰鬥的洗禮?當她知道我是一名共產主義戰士的時候,她還能一如既往地愛我麽?方丹依偎著賀一凡,半躺在如茵的草地上。她心兒砰砰地亂跳,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貼近一個男人。賀一凡走進她的生活,才短短的兩三個月,可是她覺得好長好長。仿佛過了半個世紀。她從賀一凡的生活中窺見了另一個側麵。從她們第一次談話那天起,她就意識到這毛發蓬鬆的青年已經不是八年前的地主羔子了。有一種新的追求正驅動著他的生活。而它的動力就是那如潮的抗日鋒火。所以,那天的畢業晚會上,當他指揮全體同學高唱《畢業歌》時,全體都深深地動情了。“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我們要做主人去拚死在疆場,我們不願做奴隸而青雲直上。”……那明快的旋律、鏗鏘的節奏震撼著每一個人:同學、老師、校長和來賓。方丹甚至很感激母親的這次搬家。感激那台破碎了的鋼琴。是它,破碎了一個幽緩的長夢,給她的生命注入了新的活力。荷城,僅管有那一方美麗的荷池,有她兒時的依戀。可是,那種家庭——學校——教堂的三點一線的生活讓她有些厭倦了。在這兒,每個星期六她都去參加同學們的聚會,每個星期天都去聆聽賀一凡的琴音。她有很久沒有跟隨母親到教堂去了。那種神秘、寧靜的生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那種極越、衝動的生活似乎離她愈來愈近了。呼呼呼呼的林濤在她心上震響,似乎要淹沒那寧靜的荷池,淹沒她生活中的一切。賀一凡問她:丹丹,今後打算怎麽辦?到哪兒去完成大學的學業?你說呢?方丹的聲音裏充滿了依戀。那好!答應校長的邀請,留在女中任教。好的!方丹漫不經心地回答。賀一凡勾下頭去,開始吻她。愛情來得這樣突然,愛情成了方丹生命的全部。就在這一天,神父帶著依荷楊柳來到了景詩茵家。僅管神父析之以理,依荷動之以情,兩個人費了許多口舌,出國留學的邀請還是被方丹拒絕了。景詩茵一向尊重女兒的選擇,在旁邊一句也沒有插嘴。晚上,方丹邀請依荷楊柳一起來到了賀一凡的亭子間。怎麽會是你呢?大表哥!在那窄小的亭子間裏,依荷無限感慨。祝賀你,丹丹!楊柳衷心地表示。八年前,她們都曾經被賀一凡拋棄一切的勇氣所折服,八年後這種戲劇性的結合當然讓她倆由衷地高興啦!在那窄小的亭子間裏,她們談論了很久很久。賀一凡向她們介紹了“九一八”和“九一八”以後華北的形勢。希望她倆不要忘記這半份祖國。能夠回來參加抗日救亡,為祖國作些貢獻!依荷楊柳同聲表示:一凡哥放心。我們不會忘記祖國。何況我們和丹丹三位一體。相信上帝不會把我們分開。她倆伸出右手,方丹也伸出右手,三支手交疊在一起:最後賀一凡也把手搭了上來,同聲說:上帝不會把我們分開;祖國不會讓我們分開。3傑蒙離開中國十八年了。十八年來,他都沒有擺脫對東方的思念。僅管結婚以後,他愛著妻子,後來又有了兒子多米尼克和馬裏約爾,再後來,又添了小女兒伊莎貝爾。但是那種對東方的刻骨銘心的思念,就像一個幽靈纏繞著他,久久不能釋懷。他經常麵對那幅《東方浴女》癡想。那綿延不絕、一望無涯的小山,小山深處那火紅火紅的楓林,還有那煙波浩淼的荷池和那荷池中間神秘的同心島,無一不勾起他親切而痛苦的回憶。時間並沒有讓他淡忘。相反,當他賣掉聖布倫克的莊園,重新又提起畫筆之後,這種深埋在心底的思念就像火山爆發了。作為法蘭西畫壇的一個二流畫家,他也想創作出一流的作品。於是,他在十多年前萬峰林的那堆素材中去尋找,畫了幾幅風景畫、風俗畫。從洛央山上的三家村、老卜井和他的兒女畫到萬山河畔的小教堂,教堂前的平安夜……他似乎找到了,是那麽遙遠,又那麽渺茫。似有一支無形的手,上帝之手在牽扯著他的構思。而這上帝之手卻隻是一個朦朦朧朧的意念。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從一個無神論者轉變過來,一心想表述那個無形無影的上帝。難道就因為嘉路舅舅獻身了三十個年頭?難道就因為翠姑、雲姑、靈姑都是上帝的信奉者?難道是那次中國之行給了他太深太深的印象?在法蘭西,到處都是天主教堂,每到周日戴麗娜不是也牽著三個孩子去做禮拜麽?然而,這司空見慣的生活和洛央山上那一群倔起的屁股比較起來是多麽微不足道啊!“身安茅屋穩,心定菜根香!”嘉路不是還在那貧瘠的大地上默默奉獻麽?那堆倔起的屁股正等待上帝之手去撫摸。他要創作出一幅大型油畫,用油畫來表述一個意念,那就是上帝之手正伸向世界上每一個不可觸摸的領域,每一個不可觸摸的地方。這一天,傑蒙正在畫室裏整理他的構思,勾勒著草圖,多米尼克突然闖了進來:爸爸,你的電報。電報?是的,電報。中國來的!傑蒙放下手中的鉛筆,激動地從兒子手中接過電報。電報的內容簡直把他驚呆了。嘉路告訴他:他和兩個外孫女兒即日登上法國郵輪百拉日隆子爵號,預計九月二十日左右可達馬賽港。啊!神父休假,還帶了兩個外孫女。不消說,嘉路的兩個外孫女就是他傑蒙的女兒啊!十八年的思念、十八年的企盼沒有白費,他終於盼到這一天了。怎能不叫人欣喜若狂呢?他衝出畫室,跑到《聖壇前的苗夷素女》麵前默默祈禱。這一回,他不能不信是上帝之手在操縱著他的命運了!欣喜的淚水從他的兩腮流淌下來。多米尼克驚詫地看著父親,他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讓父親這麽高興。多米尼克,你要有大姐姐了!傑蒙突兀地冒出了一句。你媽媽呢?在後花園,正和伊莎貝爾遊戲呢!走!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傑蒙拉起兒子,很快,兩個的身影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4百拉日隆子爵號郵輪曆盡印度洋風暴的洗禮,今天終於在馬賽港靠岸了。碼頭上人如潮湧。傑蒙麗娜和伊莎貝爾擁擠在人群當中不斷探頭朝郵輪了望。傑蒙終於在下船的人潮中找到了嘉路和兩個少女。他把手中的鮮花遞給妻子,急急地撥開人群擠下碼頭。當他跑到嘉路麵前時,四個人相顧無言。站在神父麵前的,已不是十八年前的小傑蒙了。沉默了片刻,傑蒙終於失聲地叫道:舅舅!哦!傑蒙!啊!爸爸!四個人動情地擁抱在一起。熱淚掛滿了依荷楊柳的腮幫。直到旅客都走盡了,他們才從激動中緩過神來。走上碼頭,戴麗娜給他們每人獻了一束鮮花。伊莎貝爾親切地拉著依荷楊柳的手,睜著一雙亮麗的大眼朝她二人不住地打量。當傑蒙的車子馳進巴黎市區時,已是第三天黃昏了。這兩天,依荷楊柳都沒有去欣賞沿途的秀麗風光。印度洋的風浪讓她倆有些昏昏沉沉。坐上車之後就支撐不住了。她們隻記得車子馳進了一座小小的林園,好像麗娜阿姨給她們端來了牛奶麵包,爾後又把她倆送進浴室,讓她倆舒舒坦坦地洗了個澡。如今,她倆躺在一張寬大的席夢思上,早晨的太陽透過潔白的窗緯斜射進來,在床上灑下了斑駁的光影。她們爬起來伸了一個懶腰,互相看了看身上柔軟的睡袍,楊柳禁不住問道:姐姐,這就是我們的生活?也許吧!依荷漫不經心地回答。這也是上帝的安排?楊柳又問。是的。依荷回答。她抬頭一看,臥室的兩麵排滿了整潔的衣櫃,一麵放置著一張精巧的梳妝台。臨窗的一麵則懸掛著兩幅風景油畫……依荷感到,一切都給弄亂了,顛倒了。十多年來,她就在母親那片老銅鏡下梳妝。由一個稚嫩的女孩梳洗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她又隱約地記起了那輛豪華的轎車,那座花園洋樓,還有那燈火輝煌的客廳和那充滿香氣的溫馨的浴室……她曾經心向神往的生活,竟然就這樣輕飄飄地向她走來了。這不是夢吧!她問楊柳。夢?哪來的夢?楊柳張惶四顧。不是夢啊!是的,這不是夢!雙樂那風雨飄搖的小茅屋陡然出現在她眼前。十七年來,那是母親向她講述了千百次的地方。她生於斯、長於斯。那兒記錄著她兒時的歡樂,同時也記錄著她兒時的苦難。兩顆晶瑩的淚珠又從她的眼眶溢出,悄悄地掛在她的腮邊。楊柳不知道姐姐為何流淚。對生活,她不曾有過什麽奢望。當一名普通醫生,能為麻瘋患者治病似乎就是她的最高理想。所以,當一種新的生活向她走來時,她並不過份激動而隻是感到有些新奇、有些好玩,甚至有些滑稽。她們走下床榻,盥洗完畢,從她們帶來的舊竹箱中找出衣服換上,再站在鏡子麵前一照時,兩人都會心地笑了。鏡子裏,她們穿著學生裝。白色的襯衣,蘭色的裙子,白色的長襪,黑色的布鞋,儼然一幅學生模樣。這套衣裙是臨別前母親特意為她們趕製的。此刻似乎還夾帶著母親的汗香,夾帶著小城的溫暖。她們,一點也沒有變。還是原來的依荷還是原來的楊柳。房門響了。好像有人輕輕地敲了兩下。依荷隨手把房門打開,三個孩子笑盈盈地站在她倆麵前。仰著腦袋齊聲呼喚:姐姐早安!啊!弟妹們早安!姐姐,好漂亮啊!七歲的多米尼克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由衷地說。是這樣嗎?謝謝!依荷楊柳笑了。她們的美,這些年來一直被成年人稱道,已經習以為常了。在中國,小孩兒隻是背後竊竊私語,沒有誰會當麵奉承。而今,這漂亮的小男孩竟然直言不諱地道出了心聲,她倆高興了。連忙蹲下身去擁抱了三個孩子,親了親他們的麵頰。傑蒙和戴麗娜站在走廊的盡頭,看到這生動的一幕,也由衷地笑了。就這樣,依荷楊柳走進了法蘭西的新的生活。5三年過去了。這三年對於依荷楊柳可以說是恍然若夢。嘉路主教在法國休假半年之後,早已回中國去了。他要憑借上帝之手去了卻最後一個心願,那就是把麻瘋病院建立起來,賜福那兒的仲苗百姓。他高興地看到楊柳選擇了對口的專業。能有一個外孫忠於他的事業,他已經很滿足了。回國半年,他的大部份時間都是在聖布倫克渡過的。因為那兒不僅有他父母和姐姐的墳塋,還有他少年的夥伴、少年的回憶,有許許多多珍藏在心底的東西可以任他翻檢。幾十年的經曆已讓他厭倦了巴黎的紅燈綠酒,對於傑蒙的花園別墅他也不屑一顧。隻有和幾個外孫聚在一起時,他才能得到最大的快樂。他愛多米尼克、馬裏約爾和依莎貝爾,但他更愛依荷楊柳。這份愛,八年來已深殖在骨髓之中。他希望依荷楊柳學成後回國,去陪伴他的晚年,去為教會服務。他領著依荷楊柳去裏昂拜會了老師莊義和。莊義和從萬山回來之後,和貝蕾絲結了婚。共同撫育著貝蕾絲和前夫所生的一個女兒。如今小外孫都已經好幾歲了。他們沒有忘記母校,莊義和回來後,夫妻倆就在裏昂的一所中學任教。他不敢再走上神學院的講壇,因為一想起翠姑的避難他就十分惶悚。他心中原來的那個上帝似乎已經棄他而去了。當他聽到賀慎之懺悔了九年,最後還入了教,接受了洗禮時,他唏噓不已。他不敢相信上帝竟然能讓這惡魔還原成人。嘉路的初戀情人裏希,也已經是兒孫繞膝的老祖母了。一家人在巴黎大學的一所豪華公寓裏過著平靜的生活。嘉路形容的老態讓裏希吃驚。一想起他還孤身一人、形影相吊,成年累月地在那草莽中奔波,她就禁不住心痛。裏希說:親愛的神父,回來吧!你已經把前半生獻給了那片蠻荒的土地,獻給了主。足夠了!回來吧!我們一起來耕耘這片植物學園地。這可是你青年時代夢寐以求的理想啊!然而,嘉路沒有動容,因為那片溫馨的、多情的土地讓他不能割舍。當傑蒙向他談起《上帝之手》的構思時,他隻是淡淡地說:上帝之手在三家寨,在麻瘋村?還是在賀慎之懺悔的祭壇上?我說不清楚,你自個兒慢慢地去尋找吧!還不到半年,他還沒有結束休假,就匆匆地回中國去了。他向傑蒙投來深深的一瞥。或許他沒有想到,這次回去就是對故鄉的永訣。神父走了。依荷楊柳好像丟失了什麽。父親的關愛,戴麗娜的憐惜,還有三個弟妹的友誼都不能彌補這個空缺。僅管父親知道不能再愛母親了,把愛轉嫁到她們身上。但是十七年的隔漠,那鴻溝是無法填平的。她們在巴黎大學就讀。父親在學校附近為她們租了一套公寓。兩人每個禮拜回家一次和弟妹們團聚。而寒假暑假則全部被方浩占據了。每到假期,方浩就從倫敦過來。隻有這個時候,她們才感到快樂,由衷地快樂。依荷快樂,楊柳也快樂。他們利用假期去遊覽了歐洲的許多地方。羅馬、佛洛倫薩、維也納、倫敦,還有阿爾卑斯的雪野……至於凱旋門、盧浮宮、塞納河和楓丹白露,她們是看得夠了。就像家鄉的鍾鼓樓、天榜山和那片浩瀚的荷池一樣,在腦海中的印象已經十分平淡了。方丹來信說,她和賀一凡已經結婚了。兩人都還在女中任教。她教初中的英語,也還算得心應手。業餘時間,她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賀一凡的築光音樂會中去。為抗日演出,為抗日奔走。因此,她們的生活非常充實。待打跑了日本鬼子她也老了。那時還能做上大學、留洋的美夢?母親這幾年也不斷給她們寫封。每封信似乎都是那幾句話:一切很好。思念她們。阿古還是沒有音訊,但願上帝保佑她平平安安。神父也來過幾封信。總是鼓勵她倆好好學習,不要忘記故鄉。看起來,神父已經把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荷城看做他的故鄉了。她們回信,祝賀方丹和賀一凡。呼喚著媽媽,也呼喚著神父……這是1938年盛夏。方浩已經取得了法學博士的學位,從牛津大學畢業了。他取道巴黎,準備回國。兩年前,父親腦溢血不幸辭世,他也沒有回去奔喪。一想起來,他就心如刀絞。這次該回去了。“法學博士”讓方浩變得深沉了。他一如既往地愛著依荷,愛得那麽寧靜,愛得那麽誠縶。然而,年複一年,依荷卻逐漸感到她們的愛裏缺失了一點什麽。從八九歲起,她們就像兄妹一樣相愛了。這份愛凝固在一個點上,宛若一件珍寶放置在玻璃球中,外麵還結了一層薄冰。方浩很少擁抱依荷,這三年來也隻吻過她三次。而這吻既不像父親對女兒,也不像哥哥對妹妹,然而也不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人。每當依荷正要動情的時候,這吻就輕飄飄地戛然而止了。依荷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抓住方浩的衣領,像要抓住在這輕吻中丟失的什麽東西。她等待著,拒絕了校內外的一切追求者,平平靜靜地愛著她的浩哥。楊柳這幾年也經曆了一場初戀。可是,當她要求畢業後一起回中國去時,男孩兒惶恐了。為什麽要回中國去?那兒正在燃燒,戰亂、饑荒連年不絕!留在法蘭西多好!你也有一半高貴的法國血統啊!不!那兒是我的祖國。我的手術刀就是為了拯救那塊苦難的土地!男孩兒退縮了。楊柳也漸漸平靜了。這一回,方浩要回國了。依荷楊柳也想回國,可是她們學業都還沒有完成,她們問父親。父親說:孩子,想回去就回去吧!你們的祖國正在受難!我不敢要求你們留在我的身邊。在那邊,母親還在眼巴巴地期盼著你們。更何況,法西斯的陰雲已經籠罩了整個歐洲。法蘭西怕也難免一場浩劫。想走就走吧!不過,你們都隻有一年就畢業了。回去後還是繼續把大學念完。好嗎?答應父親。我們答應你。父親。依荷楊柳同聲回答。這樣,她二人就和方浩一起回到了中國。楊柳很快就進了從湖南遷來的湘雅醫學院。不久,依荷也進了從上海西遷過來的大夏教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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