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張宗銘長篇小說《女人土匪東洋狗》
張炎約了班上的幾個同學,在下午放學之後,一窩蜂跑進了張家大院。平常緊閉的張家大門,而今張燈結彩大門敞開。幾十株柏樹披掛著花花綠綠的彩帶,列成兩行,從院門排至大會客室。柏樹的枝條上是琳琅滿目的糖果和桔子,在早早亮起的彩燈的照射下,孩子們顯露出少有的神秘與驚訝,喜形於色地在柏樹中找尋喜歡的水果和糖。看著同學們如此高興,張炎提議大家去踢球。當大家穿過走廊時,他見王媽正和幾個女教徒,往紙袋裏分裝著明天早上準備施舍的聖誕果實。
王媽笑嘻嘻地為張炎理理衣裳,神秘地同他眨眼笑笑,隻有張炎心裏明白:王媽為他,準備好了今天要請同學們吃的冰淇淋!
--昨天,張炎首先對方宇說,明晚是平安夜,他要請同學們到家裏去,大家在一起快快樂樂地玩一玩。今天一大早,方宇跑到了張炎的麵前,問他:“今天你要請鄢源嗎?”
“當然請。”
方宇憨厚地笑了笑:“嘿嘿,我已經幫你請了。那……請大黑小黑嗎?近來,大黑小黑不大欺負小同學了。”
張炎說:“請。你說呢?”
方宇說:“我也覺得要請。再說,我們答應過,帶他們到你家去踢大足球的。”
張炎與方宇手牽著手:“隨你的便,你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這時,鄢源、大黑、小黑跑了過來,方宇當著大家說:“張炎張炎,你真太好啦!我幫你請了好多男同學。剛才,我對他們說,說你家有冰淇淋吃,比冰棒還要好吃還要香還要甜,他們都不相信。”
張炎說:“那是熱天才吃的……這陣,都冬天了。”
鄢源說:“不對,國慶節過了很久之後,外婆帶我上街。我想吃,外婆說這東西太貴,沒有買給我吃。”
小黑說:“就裝在一個高腳杯裏,要—角錢一杯,有錢的人才吃得起。”
大黑抱起張炎:“今天,我當你的馬,同小黑的馬隊打仗。你要答應今天下午,請我們吃冰淇淋。--老子才不管它是夏天吃的還是冬天吃的哩,你們說呢?”
小黑說“老子更不管。”
鄢源說:“不是比冰棒還好吃嗎?我現在還想吃冰棒哩!”
張炎覺得很自豪,在這幾個同學之中,他最在乎的是鄢源,他不能不在平安之夜,讓好朋友鄢源也能吃到冰淇淋,也就答應下來了。
整個上午上課,張炎都在想著他答應了同學們的冰淇淋。仿佛,有冰淇淋的平安夜,才是真正的平安夜。
中午一放學,張炎就一路小跑回到了家。他先是跑進灶房,灶房裏熱氣騰騰的,還有一些外人在忙著,就是沒有王媽的影子。他跑進王媽的房裏,見王媽正在勸楊老伯吃藥。楊老伯看到張炎,也還在衝著王媽說:
“我沒病,也從沒有吃過藥。哪個叫你熬的藥?”
王媽見了張炎,便開口說:“小炎,你聽見楊老伯咳嗎?”
張炎說:“早就聽見了,差不多都聽不下去了。”
王媽高興得合不攏嘴:“聽見沒有,快些把藥吃了。”
楊老伯還是堅決不吃。
張炎見王媽暗示他,就端過藥去:“楊老伯,男兒漢大丈夫的,吃藥也不敢麽?快快喝了!”
楊老伯才搖了搖頭,捋了捋他的山羊胡,接過了藥,幾口便喝了下去。
王媽說:“還是炎炎製得服你。”
張炎轉向王媽:“媽咪,我們家還有冰淇淋嗎?”
王媽道:“大冬月的,哪有啥冰淇淋呀!”
張炎急了:“可是……下午同學要來,沒有冰淇淋,他們會不高興的。”他難過地埋下頭去。
“我的崽呀,快莫著急了。媽咪這就去做,就去做好了,好嗎?乖崽,你就要天上的月亮,媽咪也搬它下來。”
王媽轉身就出去了,楊老伯在她身後說:“你呢,炎炎的一句話,你也照樣溜溜轉!哈哈……”
張炎爬上床,他撫摸著床上的一張虎皮,說道:“楊老伯,你咋睡在這上麵就不怕呢?我咋就摸摸它也害怕呢?”
楊老伯抱著他:“你還小,等你二天長大了,才會懂得虎不怕狼不怕,怕的就是人。”
張炎說:“這話,爸爸前些天說了。”他看著這間溫馨的臥室,突然說道:“楊老伯,我爸爸和媽媽……近來吵架了嗎?”
楊老伯愕然道:“沒有哇!”
張炎埋下頭去,感覺到這個家,近來總是不對頭。楊老伯在一邊說道:“炎炎,這裏冷清清的,我們到外麵的火盆邊坐去。”
張炎坐在外室的火盆邊,不知咋的,就心緒不寧起來。他不知道楊老伯對他說了些啥,安撫了他些什麽,就是覺得這家不對頭……究竟為的啥,他一直弄不明白!
----現在,張炎清楚王媽已為他做好了冰淇淋,高興地帶領著同學跑進了花園改成的足球場上。張炎看到爸爸和楊老伯,佇立在寒風中,在交談著……看到一大群孩子跑進來,他倆立即停止了談話。
張炎快樂地對張雲軒說:“爸爸,我帶他們來踢足球。”
大黑萬分驚訝地叫喊道:“嗬!張炎家的足球場,比學校的操場還要大!”
張雲軒從擱置不用的花房裏,給孩子們拿了個成人足球。在孩子們的歡呼聲和拚搶中,他和楊永春在一旁靜靜地觀望著。此時,從緊鄰的大宅院裏,又傳來了風琴聲和基督徒莊嚴地合唱讚美詩的歌聲……
張雲軒和楊永春,從一大早起,就看到張家大院附近,遊蕩著一些陌生的公安便衣。他倆心照不宣,都在企盼著今天的平安夜,能在平平安安的氣氛中度過。每一首對上帝對主耶穌高唱的讚美詩,雖然從虔誠的基督徒口中唱出,可是,在新中國抗美援朝戰爭、土地改革、清匪反霸、反特鎮反……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對上帝的敬仰,便是對新製度的背叛!是挑釁!是示威!是抗議!是美帝國主義傾泄的炸彈!
張雲軒和楊永春都覺得,新政府不會忽視此事,更不可能置若罔聞!可是,又有另一種僥幸的心理在作祟:新政府也倡導信仰自由!身處於這樣的時空之中,對張雲軒和楊永春而言,每一分鍾每一小時都在備受著煎熬。親人會不會在今天分離?骨肉是否明天還能團聚?這熟悉的風琴聲,莊嚴的讚美詩歌聲,是否明天也還能纏綿悱惻於耳?
楊永春為了消除張雲軒心中的焦慮,指著張炎說道:“炎炎中午問我,你和弟妹是不是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