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時期,中國社會的苦難與血腥

我是中國貴州作家張宗銘。我的係列長篇小說,是中國第一部敦促共產黨人換位思考的作品,被文學教授推薦,連續參加諾貝爾文學獎角逐!
正文

毛澤東時期,中國社會的千奇百怪(之十)投奔富家親戚

(2009-05-02 06:29:59) 下一個
毛澤東時期,中國社會的千奇百怪(之十)--摘自張宗銘長篇小說《女人土匪東洋狗》投奔富家親戚 作家按語:在中國解放初期,被社會集團殘酷打壓的另類人,真是活得比狗還悲慘,這些喪失了生存權利的人們幾乎得不到任何人的幫助!前幾章寫起義將領張雲軒在鬥爭叔伯兄弟張雲長時,也被農民那暴烈的場境嚇得心驚膽顫,他是個比戴敏更清醒的明白人,知道這時除了“自保”之外,就別無它法了!像戴敏這可憐的一家子,任何人家見了都會遠遠避開的!她這樣要“臉麵”的女人,會去投奔一個見了麵也不敢與她寒暄的起義將領的家庭嗎?第10章:投奔富家親戚戴敏帶著她的兩個崽,大約在四五更天上的路,一路上她啥也不說。一陣不停歇地奔走,約莫兩個小時的功夫,這一行人就來到了她娘家的所在地花溪了。這時,天已經亮了,天仿佛比往常更要亮堂三分。蜿蜒曲折的花溪河麵上飄浮著縷縷霧氣,農舍裏的雞犬聲滲透進繚繞著白雲的山間……漸漸的,天空廣闊了,道路亮堂了,稻田一片金黃,濃濃的稻香讓人心曠神怡。鳥兒啼叫開了,畫眉鳥抖動著黑白的翅膀,在山林中比試著歌喉……此時的天與地、地與人、人和物仿佛被宇宙緊密地融合為一體,在晨曦的光耀中享受著和諧與寧靜!這裏原本就是這麽寧靜、祥和、安逸……自然界總是將最美的瞬間賦予了早行人。就是這麽一個美麗而寧靜的早晨,戴敏不為清晨的美景而陶醉在迷人的花溪河畔,她已經淪落為乞丐,她必須為了她的兩個崽而流離失所,她就像所有失魂落魄無家可歸希望渺茫的母親那樣,隻得緊緊地裹護著自己幼小的子女。她顧不上她的“臉麵”,把自己也把她的崽,投入到了人類社會中最為低賤的乞討行列。戴敏分明看得見她未出嫁時的那間閨房;能分辨出軲轆的水車聲是哪一家的水車;能嗅出她熟悉的那些茅屋裏飄蕩過來的米湯香氣;能聽出父親的清晨劇烈的咳嗽聲……她把頭埋得低低的,更是加快了步伐,她怕她的這副慘像被娘家的村裏人看見……她為了避開娘家人的視線,急忙跳進河邊的羊腸小道……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娘崽三人到達了離貴陽城門還有十幾裏地的甘蔭塘。張勇看到了前方有人在賣豆漿油條就走不動了,戴敏這才停止了腳步,她把張勇拉到街邊,為他捏著腿肚……張忠也累壞了,他想,這裏或許就是討飯的第一步吧?他想起了母親的臉麵,想起自己是這個家的長子,是撐家的男人。他沒有征求母親的同意,就從籃子裏拿出個粗瓷大碗。此時,他看了看母親,母親也驚異地睜大雙眼望著他。張忠沒有料理母親,當他欲向吃豆漿油條的人走去時,母親叫喚住他:“老大,讓媽去。”戴敏捧著粗瓷大碗,向著小攤走去,她向吃豆漿油條的人,第-次向陌生人伸出碗去……兩兄弟坐在大樹下,看著自己的母親。好一陣,戴敏才討得半碗豆漿和幾小截油條回來,把要來的食物送到張勇嘴邊。張勇突然哭了起來:“媽媽先吃,媽媽先吃……”戴敏卻說:“你們吃,你們吃,是媽媽……造孽你們了。”這樣,為誰先吃這乞討來的第一口食物,一家三口人因推讓而相擁痛哭!--那乞討的酸辛不用再贅述了。那受盡世人鄙夷的辛酸也不該在人的記憶中留存下來了。當嚴冬到來的時候,各地因土地改革而聚集到貴陽的乞丐簡直多如牛毛。為了解決這些人“吃”的問題,不少社會團體、學校、教會紛紛起來援助……與此同時,地方政府為了肅清匪特,也加快了清理流亡地主、流竄人口的步伐。政府的公告貼滿了大街小巷,強令所有遺留下來的兵匪前去自首;責令所有外出的地主家庭必須立即回到原地……在一個飄著淩毛雨、屋簷的瓦片下伸出小冰柱的早上,趙家女人又來到了戴敏身邊。說胳膊扭不過大把腿,她已經想好了,還是準備回青岩古鎮去了。她在臨行前來約戴敏,說順路再收刮些油湯油水帶回鄉下去;說天氣越冷,這些東西放上十天半月也不會壞……說這年月不是地主家庭耍賴的時候,要戴敏和她一起回去。她又說,男人到了討飯的地步也不會規矩的,你的邋遢掩蓋不了你的年輕和漂亮,我隻要不在你身邊,天一黑他們就會在你身邊摸摸擦擦的,就想沾你些便宜,你有意把臉抹得象塊黑鍋巴又有哪樣用?你這般的身段這般的臉麵,莫說你隻把臉弄黑,就是塗上一巴狗屎,他們也照樣來驚擾你……趙家女人突然叫道:“蔫卵喲,我隻顧吹殼子把正事都吹忘了。今天是洋人的平安夜,南京路的一個大富人家要做善事,從一大早起就架了幾口大鍋,在熬稀飯哩!”張忠和張勇可憐巴巴地望著母親。戴敏卻說:“我才不去南京路上討飯哩。要去你去。我想……也跟你回寨子裏去。你都不敢要飯了,我更不敢。聽人謠傳……我們這樣的人不回去,被人抓送回去的,要被拖去開鬥爭會!”趙家女人說:“被人開鬥爭會倒不怕。老娘怕的是他們又要我們清賠退租!你我都身無分文、毛幹水盡了,哪點還有錢搞清賠?”戴敏顫抖了起來:“你經常回寨子裏去,寨子裏的事比我清楚。若是分文都退不起呢,咋辦?”“咋辦?這就看李青山的了。你給他些便宜占,嗬哄他好些,他說你分文沒有了你也就不賠了。若你又不給他些便宜占,又嗬哄他不好,他說你有,你就是光起屁股喊天,你也要拿出錢來賠!”戴敏被嚇得呆呆的望著趙家女人。趙家女人此時奇怪地問戴敏:“你出來要飯都三四個月了,你大街不要小巷要,北城不要南門要,為些哪樣?”戴敏說:“丟臉多哇。”--戴敏死也不到北門的南京街上要飯,這事張忠和張勇最清楚。這條街上住著爹爹的叔伯兄弟張雲軒,不論是國民黨時期還是共產黨來了,他都紅極一時並且財氣衝天。他的妻子唐維綺,是貴州最富有的人家的千金小姐。她玉骨冰膚、儀態萬千、雍容華貴,是世間上少有的美人。他們的獨生子張炎,同他的母親一般漂亮,那粉皮嫩肉、活潑可愛的小臉蛋,就是張忠張勇也很喜歡親近他、撫摸他……從前,其實也是兩三年前的事。在張老太爺張繼濤還未謝世的時候,每年的大年初一,爹爹都會租來一部馬車。戴敏把打好的糍粑、二塊粑、黃粑……和車夫抬到車上。爹爹不許母親穿著布依族女人的服飾去給老太爺拜壽拜年……全家人在大年初一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趕著馬車,給老太爺拜年去了!馬車夫從啟動車輪那陣,就在寨子裏一路地吆喝。清脆的皮鞭聲在清晨的薄霧中劈叭聲響;爹爹一路放著炮仗(鞭炮),那清脆的劈叭聲驚動了四村八寨,也驚醒了守年夜的村民……車夫會不失時機地喊道:“給城裏的張老太爺拜壽拜年去羅!給城裏的張老……”寨裏路邊的農家,這時會鑽出許多守年夜的大人和娃娃,他們朝著爹爹大喊:“張家老爺,恭喜發財,恭喜發財!恭喜……”這時的爹爹會做出難得的慷慨。他會從馬車上向這些人家的娃娃撒下一些銀毫子,在恭維聲中嗬嗬大笑……當馬車在臨近花溪道路上奔馳的時候,這時才是戴敏一年中最為風光的時候!她撩開車頂蓋布,出現在馬車夫和她的男人身後,不顧那凜冽的寒風,美麗的臉頰因快樂興奮而異常的緋紅,她慫恿爹爹放更多的炮仗,扔更多的銀毫子……她在行駛的馬車中大聲地給外公外婆拜年,給親戚拜年,給鄉親們拜年!進入貴陽城時,也隻是約八點鍾。習慣守年夜的貴陽人,這時都還沉浸在節日溫馨的睡夢中。馬蹄在石塊鋪就的南京街上行走,顯得異常的清脆悅耳……爹爹是每年第一個到張家大院給老太爺拜壽拜年的人,他在母親和車夫忙著卸年貨的時候,自己忙著在大石獅上掛上幾大串電光炮。他一邊點燃炮仗,-邊要張忠和張勇隨著他、朝著緊閉的張家大朝門叫道:“侄兒張雲長給老太爺拜年來羅!……”“孫兒給老太爺拜年來羅!……囉”這時,母親也會朝著大門喊道:“侄兒媳婦給叔叔拜年來嘍!……”一瞬間,從三十夜才清靜過來的南京路上,鞭炮又重新震響……與此同時,張家大院的大朝門一下子打開,四五個下人手執長竹竿,竹竿上盤蛇般地纏繞著那震耳欲聾的電光炮……傾刻間,貴陽城大年初一的寧靜,就被爹爹的拜壽拜年點燃了,沸騰開了!張家大院的門前一下子引來無數的大人和小孩,舞獅的不知啥時候來了;那舞龍的也不甘下風地隨著來了;他們在轟鳴的爆竹聲中舞動起來。人們爭先恐後地點燃炮仗,朝著舞獅人舞龍人的身上擲去,一時間這裏震耳欲聾、煙霧彌漫。在這震耳欲聾的炮仗聲中,人們期盼的張老太爺出來了!他笑嗬嗬地抱著他的孫子---張家大院的獨根獨苗獨種張炎,將他稚嫩的臉頰貼在他的老臉上,一邊為他蒙著耳朵,又一邊抖動著他,要他不要害怕,快快看熱鬧……這時,爹爹會不失時機地帶頭大喊:“給老太爺拜壽羅!給老太爺拜年羅!”那些舞獅的舞龍的也一齊上前,邊舞邊喊:“給張老太爺拜壽!張老太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張老太爺高興得嗬嗬大笑。他從管家宋老先生手中,接過-個個大紅包,每一個紅包都讓可愛的弟弟張炎拿著,讓舞獅的、耍龍的在張炎弟弟眼前邊舞邊搶……當然,這時絕對不許人往張老太爺身上扔鞭炮的。張炎弟弟在老太爺手中,被舞獅人和耍龍人逗得咯咯大笑,那粉嫩的小手中的大紅包,也被他們奪去了一個又一個。看來,老太爺也隻為了逗張炎笑笑,他一點也不吝嗇銀錢!最後-次給老太爺拜壽拜年,是一九四八年的大年初一。在大門外的慶祝活動完了之後,他們隨著爹爹進入了大客廳中。大客廳內坐滿了拜壽和拜年的商人和闊太太們。看見張老太爺抱著孫子坐下後,這些人都誇讚說張老先生真是個大福人,連出生都在大年初一這天出生。這麽大的中國,每年的大年初一每戶人家都在燃放煙花爆竹,這不是為張老先生拜年拜壽麽?這偌大的大客廳內,靠壁兩邊各放著八張帶有茶幾的雕龍刻鳳的紅木太師椅;中間放著四張八仙桌,每張八仙桌都配上八張精致的靠椅;在正中的上方位置上,放著一把張老太爺坐的、更大的、更氣派的紅木雕龍太師椅。老太爺讓張炎站在他身後,這張太師椅上掛著幾種時尚的玩具,開始時小張炎啥也不在意,隻是專注地玩著玩具……看見老太爺剛剛坐定,爹爹就急不可待地拉著張忠張勇一齊上前跪下:他道:“侄兒給叔叔拜壽拜年。祝叔叔壽比南山,福如東海!新年大吉大利!”張忠接著道:“祝爺爺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張勇慌張了,他說:“爺爺壽……壽好,新年好!”戴敏很少有機會見到這樣大的場麵,她慌慌張張地說道:“侄兒媳婦給老人……願叔叔……壽南……壽南山,福……東海。”來拜壽拜年的商人和太太們都哄堂大笑起來……張雲長惡狠狠地對戴敏道:“憨包一個!是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真是個豬一樣笨的‘苗子’!”戴敏:“侄兒媳婦無知無識,請叔叔莫要見怪。”拜壽拜年人又都笑了……戴敏正跪在地上說也不敢說,起也不敢起時,卻聽見張炎在爺爺身後說:“爺爺,哥哥,兩個哥哥,我要和兩個哥哥玩。爺爺……哥哥,我要哥哥……”老太爺急忙應道:“我的乖孫要哥哥,要和兩個哥哥玩哩!”他轉向張雲長:“大過年的,你說這些幹哪樣嘛?宋先生,快按老規矩,發紅包給他們!”張炎還在指著張忠、張勇鬧著:“爺爺,哥哥,哥哥。我要哥哥!哥哥!”戴敏這才站了起來,她伸出雙手:“張炎乖乖,讓伯媽抱你出去和兩個哥哥玩。”張繼濤喊道:“王媽,你快過來。我的乖孫今天有兩個哥哥了,你要多注意照看他,別有一點閃失……”王媽伸手接過張炎,招呼張忠、張勇隨她到後院去。這時,張繼濤對客人說:“我這一門,都是一脈單傳。我和哥哥雖是一父所生,但卻是兩個門戶。小時候呀,總想和哥哥一起玩,想和小貓、小狗玩玩,老人們又都怕被小貓小狗傷著了,說啥也不準和貓狗玩。那時嗬,隻要看見家裏來了一般大的小娃,就吵著要和娃娃一起玩。我的乖孫,想起來也怪可憐的……”張炎不要王媽抱,他掙紮下地,一手拉著張忠,一手牽著張勇。滿足得燦爛地笑了起來……張炎對所有人說道:“我有哥哥……兩個哥哥!”這時,宋老先生給張雲長和戴敏每人五十塊大洋。又給張忠和張勇每人二十塊大洋。張忠拍了拍兜裏嘩嘩響的大洋,張勇也拍了拍……張炎也拍了拍衣兜,他叫道:“爺爺,我咋不響呢?我咋沒得大洋呢,爺爺?”眾人笑得撐不起腰來,張繼濤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他說:“是呀,我的乖孫咋就沒有壓歲錢呢?宋先生,你說呢?”張炎規規矩矩地站在宋先生麵前,也拉開衣兜。宋先生不但是張繼濤的同鄉老友,還是張家最信賴的大管家和張炎的私塾老師,在張家的地位很高。他這時有意顯露他師教有方。對張炎道:“慢忙,慢忙。這家裏你要啥都行,先得把我教你的‘三字經’,好好的背給大家聽聽才行。”張炎背誦道:“人之初、性本善……”他一心想著出去玩,求救地轉向張老太爺,叫喚了一聲“爺爺!”張老太爺急忙出來為他解圍:“宋先生,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就免他這一次罷。”客人們也都誇讚弟弟張炎,說他才三歲,就這般聰明,真了不得,了不得!有宋先生這般高人指教,長大必是國家棟梁……宋先生這才笑吟吟地往張炎衣兜放了些銀洋,依然忘不了再教導一番:“有記性,有記性,往後還要好好背書背詩。今天大過年的,就不背下去了,你玩去吧。”張繼濤看著張炎拉著張忠、張勇跨出門檻,又對眾賓客說:“這娃娃在這家裏天不怕、地不怕。天是王大,他是王二,偏偏就怕他的老師宋老先生,你們說怪也不怪?”眾人都笑著點頭稱怪。那天,多虧張炎弟弟嚷著要張忠張勇,他們才有幸第一次走進後園的大花園內。在大花園裏,有人給他們送來許多絢麗多彩的煙花,張忠和張勇盡情地燃放著,那衝天而起的煙花在空中閃爍著紅色的、紫色的、藍色的焰火,張炎弟弟帶著他特有的稚氣,在煙火的綻放中顯現出驚悸和歡樂……他那十分洋氣的打扮使他無比地可愛和鮮嫩,許多年輕的摩登時尚的闊小姐,都爭著去親他、去抱他……張忠也想親一口他,可是,任何時候王媽都在他身邊,緊緊地嗬護著他……正午,在張家大院裏享受了一頓豐盛的飯菜後,張炎就被王媽抱去午睡了。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張雲長,這才帶著他的家裏人,回到等候著他們的那輛租來的馬車邊。他不待兩個崽坐穩,就把他的手伸到他們麵前,張忠和張勇曉得這是老規矩,就乖乖的把衣兜裏的壓歲錢交給了爹爹。張雲長把四十塊大洋揣進棉襖的內包,又向戴敏也伸過手去。戴敏緊按著褲兜,求饒地叫道:“當家的,可憐我們一下吧!這錢是娃娃們和我一年的衣服錢、鞋子錢、學費錢、書本錢、筆墨錢……”張雲長不高興地吼著:“少給老子羅嗦!你除了攢錢,還有啥本事?”於是,他也就不要了。他付了馬車的租金,給他的兩個崽買了些煙花炮仗,每人隻給了二角錢的壓歲錢……就打發戴敏和娃崽們回青岩去了。他自己就廝守在城裏,在張家大院內,在貴陽城的茶館、酒館、戲院、煙花巷中進進出出……--張忠張勇當然明白母親不在北門要飯的原因,她死也不願在親戚和親人的眼前丟了她的臉麵!現在,趙媽提起北門的一個大富人家在賑災救貧,戴敏和她的兩個崽,這時也估諳是張家在搞慈善。趙媽說既然戴敏同意與她一起回農村去,那就不如在北門把稀飯吃飽了撐足了,再順路多討些油湯油水,這天寒地凍的,從貴陽到青岩約五十多裏,不撐飽肚子,難嗬!她沒有等戴敏答應,就拉著她出了化龍橋的橋洞。戴敏剛走到普陀路橋頭的皂角樹下,就不肯移步了。趙家女人楞了她一眼,拉著張勇道:“老大老二,跟我走!你們的媽媽死要麵子活受罪,等我們去吃飽了撐足了,再給她端些來!”張勇被趙媽拽著,他小一些,還不太明事理,他吞著口水,看得出他現在餓極了。張忠本不想去,但他又想,這南京路上,難道除了張家就沒有人家行善事了?他眼下也俄了,那熱騰騰香噴噴的稀飯,若是灑一些鹽,那可是真正的山珍海味!看見趙媽要開口罵他了,他太畏懼趙媽那太多的難聽話和髒話,就也跟著走了。果然,張忠剛轉出路口,抬眼一看,就看見他非常熟悉的張家大院的大朝門上,懸掛著一個金色的用鮮花點綴著的大十字架!在那十字架的周圍,在冬日陰雨昏暗的天空下,閃爍著耀眼的五彩燈光……在敞開的大朝門兩邊,整齊地排列著兩排青翠的柏樹,那樹枝間也點綴著鮮花,閃爍著彩色的燈光!朝門前的空地上和大街上簇擁著黑壓壓的人群,人們在升騰著熱氣的大鍋前,伸出一個個肮髒的粗瓷大碗……這無疑是個喜慶的日子!這種場麵不比過去的大年初一遜色。難道,今天是叔叔張雲軒的生日?是叔媽唐維綺的生日?抑或是弟弟張炎的生日?他看到了正在忙著給人舀稀飯的王媽,於是,張忠畏縮不前了。被趙媽拽著走的張勇,見哥哥不走了,也強著不肯走了。趙媽死拖著張勇又走了兩步,氣不打一處出,她罵道:“兩個小屁兒,你們翹市些哪樣?連現成的飯也不想去要,也要老娘去討來送在你們麵前不成?”她又指著張忠罵道:“你還以為你還是讀書人?你屁股都見天了,還以為你了球不得?你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張忠無奈,隻得央求趙家女人說:“趙媽媽,我和弟弟還是不去的好,這家人……是我們家的……親戚,去了,媽媽……”趙媽驚了一下,方才想起他們家在貴陽城的闊親戚。她道:“這戶人家,就是你爹爹的叔伯弟弟家?”張忠和張勇一齊點了點頭。趙家女人又道:“就是那個國民黨將軍的家?”兩兄弟也點著頭……趙家女人不相信地又道:“就是那起義了的國民黨將軍?鬥爭你爹爹那天,他也來參加鬥爭會……那個狗日的?”兩兄弟還是點頭。趙家女人朝著刮起寒風下起了淩毛雨的天空大聲叫道:“蔫卵喲,守著這樣的人家,你們還要哪樣卵飯?!”兩兄弟拿著粗瓷大碗又踅轉身來,戴敏看到兩個崽空著手回來,便一切都清楚了:“是你們叔叔家,在施舍做善事吧?”張忠和張勇眼眶紅了,鼻頭也酸澀起來。他們巴望母親帶著他們走進張家大院去……可是,戴敏卻說:“好,好。我們就是要離他家遠遠的。”張勇說:“趙媽叫你別走開,在這裏等她回來再說。”不多一會,趙家女人就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稀飯朝娘崽仨人走來,她氣咻咻地對戴敏尖聲叫道:“好啊,原先我還以為你是死要麵子活受罪,殊不知你是怕富親戚看見你沿街要飯!我現在為你想好了:若是你們跟我回到寨子裏去,那隻有死路一條;倒不如破罐子亂甩,把你的臉麵裝進褲腰袋裏去,徑直就闖進張家去!張家當初若不送田地、房子給你那死鬼,你那死鬼興許今天還在亂蹭被窩亂爬牆的!你去對他們說,救人救到底,張家隻要再拔根頭發少做一回善事,就夠你們娘崽三個吃上好幾年的!人到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這憨婆娘和富家親戚鬥氣,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母親直管搖頭,硬是說寧願餓死也不踏進張家一步!趙家女人勸著勸著也差不多不想勸了,她說:“話多如水,我的口水也說幹了,你去不去都是你的事情。你這憨婆娘若隻顧臉麵呢,那就罷了。若你真為這兩個崽著想,真想讓他們長大有些出息的話,就送他們到張家去。他們姓張,是張家的後代,死了也不會跟著你姓戴的。你自己真想絕了,想淡了,不想活了……那隻是你的事。你的兩個崽還沒有活夠,他們不會對日子產生淡味,他們也一點不想同你一起去走絕路,你就把張家的種去還給張家得了……”戴敏聽著聽著,就悲愴地哭了起來。趙家女人曉得她被說動心了,就說:“哭吧哭吧,哭夠了哭醒了哭舒服了,你就帶著你的兩個崽投奔張家去吧。”戴敏終於擦幹了淚水,對趙家女人道:“趙媽,你倒是把我罵醒了!我就帶著兩個崽去張家大院,若是真被他們無情無義的攆了出來,我也好乘機數落他們一頓。”戴敏告別了趙家女人,帶著她的兩個崽,在寒風裹著淩毛雨的呼嘯聲中,並沒有徑直朝張家大院走去。她沿著河邊,在潺潺的流水聲中和那淒涼的風雨中獨行。她來到沙河橋下,踩踏著嘎嘎的薄冰,小心地彎下腰去,在水中仔細地觀望著自己,她捧起一棒水,準備洗洗臉。河水剛潑在臉上,她又停止了這樣無謂的舉動。她仔細地看著自己那巾巾掛掛、高一塊低一塊的破衣爛衫,再回過頭來打量兩個崽……兩個崽在寒風淩毛雨中瑟瑟發抖,他們的衣衫在隨風起舞,兩雙赤腳凍得就像案頭上的死馬肉……戴敏咬了咬牙,橫心了,她不清洗自己了,而是長久地對著緩緩的河水,輕聲的說著……自從埋葬來福之後,她對河水有著特殊的感情。她常常在南明河畔一坐就是半天,會死盯著河水,會注視小獨木船上漁夫撒下的魚網,會向咬著活魚鑽出水麵的水老鴰說話…… --戴敏終於從默默自語中抬起頭來,又像離開青岩的那間破爛的窩棚那樣,呼喚著她的兩個崽:“老大、老二,是趕路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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