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才,完美無暇。我們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有時,黃昏的時分,當我在工作了一天後休息時,他會向我提一些問題,一個未開化的人想知道的許許多多關於愛情在歐洲的問題,它們常常使我窘迫不已。
有一天,我想找一段巨大而且實心的紅木做雕塑。“要找這樣的木頭,”他對我說,“你得爬上高山。我知道在一處地方可能會有一些很好的木材能讓你滿意。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去,我們兩人可以一塊兒將它抬回來。”
我們在清晨動身了。
塔希提島上的印第安人的小徑和歐洲人的小徑有著相當大的區別:在兩座無法攀登的山峰之間有一道峽穀,溪流自上而下蜿蜒迂回於孤立的巨石之間而變得清純。它們在某些地方停留聚集;然後,在一個大雨傾盆的日子裏繼續向下流淌,如此一直流向海洋。在溪流的兩側就是層層次第的所謂“小徑”:雜亂的樹木,巨大如同怪獸的蕨叢,各種各樣的植物越生越野,你越爬越接近島的中央,它們也變得越來越難以穿行。
除了一塊纏腰布,我們兩人都赤裸著,手持利斧,一次次地趟過溪流,沿著一條被深深地掩蓋著的,幾乎看不出來的小徑,而我的同伴似乎能靠嗅覺而找到它。萬簌皆寂。隻有溪流在岩石上流淌的涓涓水聲,單調猶如寂靜。隻有我們兩人,他是那麽年輕,而我身心俱老,帶著文明化的罪孽,迷失在幻覺的假象裏。他那動物般輕靈的身軀輪廓優美,走在我的前麵,似乎失去了性別......
在這樣的青春裏,在這種與環繞著我們的大自然完全協調一致的和諧裏,散發著一種美,一種芬香----諾阿諾阿----迷醉了我那藝術家的靈魂。我們之間的友誼,由於單純與複雜之間的相互吸引而緊緊膠聯在一起,並因此在我心中滋生出強烈的愛。
我們僅僅是......我們兩人......
我有一種罪惡的預感,一種對未知的欲望,魔鬼在心中被喚醒,----然後是對男性角色的恐懼:總是要堅強,起保護作用,重任在肩。真希望能短暫地成為弱者,去愛,去服從。
我靠近了他,不顧任何法律,我的太陽穴陣陣悸動。
小溪到了盡頭......我們必須涉水過河。就在此時,我的同伴一轉身,胸膛正對著我。男女同體的神消失了;它畢竟還是一位青年男子。他那純潔的眼睛清澈如水。寧靜突然回歸我的靈魂,我滿懷欣喜地躍入水中,享受著令人愉快的涼爽。“托托,”他對我說,(“太涼了,”) “噢,不,”我回答道,這一拒絕性的回答,事實上也是對我先前所有的欲望的拒絕,回聲般地在絕壁之間飄蕩。我渾身是勁,野獸般地穿行在越來越野的灌木叢裏。男孩也以自己的方式前行,目光依然清澈。他並不明白這一切。我獨自背負著魔鬼的思想包袱,一種完整的文明早在我的存在之前就存在於魔鬼之中,並教育了我。
我們到達了目的地----山崖在此分開;一塊高原隱藏在由一大片相互糾纏叢生的樹木構成的屏障之後,但並非無人知曉。數株紅木樹伸展著巨大的枝條。我們兩人都成了野蠻人,用斧頭攻擊著一棵巨樹;為了一段滿足我的欲望的木材,它注定將被摧毀。我狂熱地砍著,雙手沾滿鮮血,心中充滿了因獸性的充分發泄以及對事物的毀滅而產生的歡悅。隨著伐木的節奏我引吭高歌:
“從根部砍倒整個欲望的森林,
在你的心中砍掉對自己的愛情,
就象男人在秋天裏
用雙手將那忘憂之樹砍去。”
一個文明人在我身上所殘存的一切都完全徹底地被摧毀了。我回歸於和平,感到自己從此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毛利人。我們兩人高高興興地抬著沉重的木頭,我再一次----平靜地----欣賞著我的年青朋友的優美曲線。他走在我的前麵,強壯的線條美猶如我們扛著的樹。樹散發出玫瑰的芬香----諾阿諾阿。我們回到家時已是下午,疲憊不堪。他對我說:“你滿意嗎?”“滿意,”----在心底我重複說,“滿意。”
毫無疑問,從此我便生活在和平之中。
當我用那棵樹木作雕塑時,一刀一刻都給我帶來回憶,對一種甜美的安寧,一種芬香,一次勝利,以及一次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