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馬耳他 - （第十四章）援軍上島

（第十四章）援軍上島

 

穆斯林的總攻功敗垂成，穆斯塔法帕夏決定肅清來自姆迪納的遊擊部隊。他派出一支小部隊作誘餌，在姆迪納城外搶掠一番。當阿納斯塔奇率部襲擊時，卻意外地發現自己陷入了敵人的包圍圈。經過一場惡鬥，阿納斯塔奇損失了三十幾名部屬；他帶領著剩下的殘兵殺出重圍，逃回姆迪納。

 

皮亞裏帕夏親率帝國軍隊窮追不舍，打算一鼓作氣，拿下姆迪納城。可是當他們來到城下，卻遭到城頭炮火的猛擊。他們定眼望去，隻見旌旗飄飄、鼓聲陣陣的城頭上，站滿了持槍執戈的兵將。皮亞裏帕夏心中大驚，以為城中駐紮了援軍，趕緊下令收兵回營。

 

其實，姆迪納城頭的兵將，都是婦孺百姓裝扮的。

 

兩位帕夏提審了被活捉的姆迪納士兵，得知並無大股援軍登陸，心中稍定。然而，根據口供，西西裏的加西亞總督數日前委派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軍官潛入城內，了解戰情、勘探地形。這無疑是大規模軍事行動的先頭準備。同時，他們從來自西西裏的細作密報獲悉：那裏已經集結了大批軍隊和戰船。若要取勝，必須速戰速決。可是，敵巢久攻不下，己方軍需消耗巨大，卻傷亡慘重，士氣低落。大批傷員得不到合適的救治；他們痛苦的哀號晝夜不停。而且，軍營駐紮曠日持久，衛生條件日趨惡化，痢疾和傷寒之類的瘟疫在軍中流行。製勝的良機，如同細沙一樣，在帕夏的手指之間漸漸地溜走。

 

自從八月七日的大戰以後，戰場又形成了膠著的狀態。雙方的炮擊、小股偷襲和狙擊戰成了每日的主題。八月十二日，帝國狙擊手擊斃了在城頭視察的渃博爾斯元帥，給守軍的士氣造成了重大的打擊。守軍的狙擊手在子彈上塗油，擊中對方之後便起火燃燒中彈者的衣服；當他的同伴上前施救時，又成了新的靶子。而在基督徒方麵，大首領瓦萊特下了嚴令：若無絕對的掩護，不準上前搶救傷亡人員。因為，此刻城中的每一兵一卒，都極其寶貴。他還來到住滿傷兵的醫院和救護站，敦促每一個尚能行動的傷員返回城頭，繼續作戰。

 

八月二十日，在四天連續不停的炮擊後，穆斯塔法帕夏再次發動了進攻。可是，打頭陣的禦林軍卻蹲在戰壕裏拒絕出擊；在逐次攻擊之中他們損失極大，生存者已不到半數了。他們堅稱：隻有穆斯塔法帕夏帶頭衝鋒，他們才會跟進。穆斯塔法帕夏並非膽小鬼。他先召集了一大批後勤人員，讓他們穿上禦林軍的服飾一同出戰，並且許諾說：隻要他們英勇作戰，得勝後便能夠受封成為真正的禦林軍。然後，他跳上戰馬，領頭發起攻擊。一顆炮彈在他的身邊爆炸，將他從馬背上掀翻；他的纏頭被彈片擊飛，人也被震昏了。他的隨從將他抬回大營。當他蘇醒後，得到的消息依然大失所望：進攻又失敗了。盛怒之下，他在第二天又組織了一次進攻，可是依然被擊退了。

 

在八月二十二日的軍事會議上，兩位帕夏又爭吵起來。穆斯塔法帕夏打算效仿四十多年前的蘇萊曼大帝，繼續進行冬季戰役。可是皮亞裏帕夏堅決反對：帝國艦隊無法在此過冬；更何況大批敵軍已在咫尺之遙的西西裏雲集。我軍最多再發動一兩次進攻；如不奏效，隻能班師退回伊斯坦布爾。兩人爭執了很久，最後達成了一個共識：再次組織一次大規模的進攻。然而，天公不作美。八月二十五日，帝國的新攻勢尚在準備之中，傾盆大雨狂傾直落，連續數日不停。戰場上一片泥濘，火藥均受潮失效。在穆斯塔法帕夏的監督下，進攻的準備工作絲毫不減：工兵們冒雨挖溝埋雷，士兵們趕建雲梯和高塔，大量的金銀堆積在帕夏的中軍大帳，用於得勝後論功行賞。

 

八月三十日的早晨，大雨依然不停。在穆斯塔法帕夏的親自指揮下，新的進攻再次發動了。衝在前麵的是帝國的工兵；他們的任務是清除敵軍防線前麵的殘垣斷壁，以利於後麵騎兵的快攻。由於大雨滂潑，守軍方麵諸如火槍、火繩圈等利器紛紛失效；帝國軍隊終於在一處突破了百固防線。大首領瓦萊特拖著傷腿，帶著他能夠召集的所有人馬和百姓堵向缺口，卻仍然無法挽回局麵。就在這時，大雨忽止，雲開日出。守軍連忙抄起火器，加入戰團，最終將敵人打退，鞏固了防線。

 

穆斯塔法帕夏堅持不懈；雖然他的臉被流彈擦傷，卻依然指揮軍隊，向城頭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勢。惡戰進行了整整一天；夜幕降臨時，穆斯林的攻勢成了強弩之末，再次無功而退。

 

九月六日，滿載著一萬一千餘名增援將士的八十條西班牙戰艦，終於在西西裏起錨了。其實，早在八月二十五日，艦隊就已經準備就緒；正待啟航之際，卻遇上風暴來臨。二十八日他們又試了一次；可是離港不久便被狂風打散。九月六日，海麵上風平浪靜，艦隊揚起風帆，如上弦之箭，即將射過五十裏寬的海峽。

 

其實增援部隊的行動，在九月三日就被在海上巡航的穆斯林北非海盜酋長阿裏發現了。當這一消息傳到帕夏的中軍大帳，他們立刻召開了統帥部會議，商量對策。九月五日，聖吉利和百固兩城的守軍意外地發現，敵軍的炮兵正在頻繁調動：許多原先對著他們的炮群消失不見了。大首領瓦萊特和其他將領推測：這些火炮，很可能被拉去海邊布防，用以阻止援軍登陸了。

 

穆斯塔法帕夏依然不願輕易放棄即將到手的勝利。在九月六日晚上的帝國統帥部會議上，他再次宣讀了蘇萊曼大帝詢問戰況的手喻，並且舉出十年前一位九十高齡的帝國老將因紅海戰役失利而被皇帝斬首的例子來告誡大家：如果完不成皇上交代的任務，將會麵臨怎樣的嚴重後果。但是皮亞裏帕夏和其他幾位將領反對說：蘇萊曼大帝乃是一位英明睿智的君主；如今我們已經作出了超人般的努力，一定會得到他的體諒。現在季節變換在即，我軍的第一要務是保存水軍艦隊；如果艦隊有失，整個遠征軍必將遭受滅頂之災。穆斯塔法帕夏堅持說，他本人已經作好了寧死不退的準備。經過長時間的爭論，眾將同意明天上午再作最後一戰；若不成功便撤軍。

 

九月七日，星期五。清晨時分，晴空萬裏。穆斯林諸軍在穆斯塔法帕夏的指揮下紛紛進入戰壕，準備出擊。為了增加攻擊實力，他還將原先在海峽之間巡航的阿裏酋長所統領的海軍艦隊調到大港附近，從側翼對百固城進行炮擊。事實證明，這是帕夏的一大錯誤。就在帝國海軍離開海峽的兩個小時後，西班牙的艦隊便駛進了馬耳他島北部的一個海灣，將一萬兵馬運送上島，然後迅速撤離了。三位將軍統領這支援軍：一位是奧地利的胡安，他是西班牙國王菲力普二世同父異母的兄弟、老國王查爾斯五世的私生子；另一位是曾經參加過傑壩島海戰的西班牙將領阿爾瓦●桑德；還有一位是教皇從大牢裏特赦出來的意大利江洋大盜阿斯堪尼奧●寇禮亞。援軍在海邊初整隊形，然後便向首府姆迪納進發。

 

這時，與此相距十五公裏左右的百固城和聖吉利城中，基督教守軍俯伏在殘缺破損的城防工事後麵，忐忑不安地等待即將來臨的敵軍狂潮。忽然，陣地前麵傳來了他們前所未聞的奇怪聲音。膽大的人伸頭一看，隻見敵軍戰壕裏，穆斯林的禦林軍和輕騎兵正在爭吵。守軍中懂土耳其語的士兵們側耳一聽：原來他們在為誰先打頭陣而互相推諉！爭吵越來越激烈；城中的守軍紛紛探起身子，驚奇地觀看著這極其罕見的一幕。隻見敵人吵著鬧著，突然一齊轉身跳出戰壕，向大營方向退去。就在此時，守軍身後的聖埃爾姆要塞裏響起了幾聲號炮，幾位騎者策馬奔向兩位帕夏的大帳。少頃，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出大帳，向周圍的人交談傳令；頃刻之間，整個穆斯林大營變得異常忙碌，眾將士紛紛開始聚集軍馬、收拾武器、放倒帳篷、卷起軍旗。援軍登陸的消息，迅速在兩軍之間傳開了。

 

在兩位帕夏和眾將官的指揮下，奧斯曼帝國的軍隊有條不紊地撤向史貝拉斯山，在那裏集結後，再陸續登上停泊在馬薩穆塞特港的帝國海軍戰艦。為了防止基督守軍的追擊，穆斯塔法帕夏專門留下了一支火槍隊殿後。

 

守軍目送著敵軍的離去；在大首領瓦萊特的嚴令下城門緊閉，無人擅離崗位。但是，城中已是笑聲四起，教堂的鍾聲長鳴。百姓們紛紛湧向廣場，感謝上帝的恩典。“援軍！援軍！勝利！勝利！”的歡呼聲，很快響徹了兩座小城的每一個角落。

 

援軍人數雖眾，但是前幾天馳援未成而在海上所受的折騰極大地消耗了他們的體力。如今他們身穿全副盔甲、攜帶大量槍支彈藥和食品，在烈日炎炎下急行軍，實在是苦不堪言。他們的處境其實相當危險：如果奧斯曼帝國軍隊在趁他們行軍時發動攻擊，他們很難抵抗。所幸的是，敵方人心渙散，隻顧撤退，無人戀戰。當援軍靠近首府姆迪納時，阿納斯塔奇率領他的騎兵小隊出城接應。在他們身後，姆迪納的百姓牽著騾馬，為援軍運輸軍需給養。黃昏時分，萬名援軍全部開進了姆迪納。

 

當奧斯曼帝國遠征軍全部登船，即將返航之時，故事又有了一個小插曲。西班牙增援部隊中有一位摩爾人，祖先都是穆斯林，而他本人在西班牙生活而轉成基督徒。可是現在看到帝國戰船上飄揚著的穆斯林旗號，他萌生了重新皈依伊斯蘭之心；所以，他於九月九日逃出姆迪納，投奔穆斯林軍中。他為帝國統帥部帶來了新的情報：敵人的援軍其實不滿一萬，隻有六千左右；而且，由於他們連日在海上奔波，食不果腹、體力耗盡，幾乎無法站立；更有甚者，他們將帥不和，西班牙的阿爾瓦和意大利的阿斯堪尼奧互相看不起對方，成天吵架。

 

這些消息，給不願認輸的穆斯塔法帕夏帶來了一線新的希望；他決定再賭一注。九月十一日，星期二，拂曉之前，他抽調了一萬兵馬，在夜幕的掩護下登岸列隊，向姆迪納進發。他要在增援部隊體力尚未恢複之際對他們施以毀滅性的打擊。

 

可是，這個重要情報，在帝國軍隊行動之前，就已經通過騎士團安插在穆斯林軍中的細作傳到大首領瓦萊特的耳中。他立即派出信使，騎著快馬奔向姆迪納報信。增援部隊在姆迪納修整了幾天，受到當地百姓的盛情款待。如今他們酒足飯飽、士氣高昂，於九月十一日清晨開拔出城，占據了城外的高地。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都是曾經跟隨西班牙國王菲力普二世南北征戰的沙場老兵，對野戰和大兵團協同作戰都很有經驗。他們排列成作戰隊形，嚴陣以待。

 

當奧斯曼帝國軍隊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指揮官尚未發令，將士們已經按捺不住，爭先恐後地衝向敵軍。他們經過滯留在西西裏的漫長等候和數日的海浪折磨，終於得到了今天的機會，因此人人都表現出巨大的戰鬥熱情。盡管穆斯林軍隊奮力抵抗，卻難敵其鋒正銳、又占據了有利地勢的增援部隊；經過幾個小時的惡戰，帝國軍隊開始呈現敗跡。雖然穆斯塔法帕夏竭力苦撐，甚至射殺了自己的戰馬以示決心，但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潰敗的帝國軍隊在基督教士兵的接踵追擊下如同狂潮，逃向停泊在聖保羅海灣的穆斯林艦隊。馬耳他戰役的最後一場屠殺，就在這個當年聖徒保羅登岸上島的地方展開了。指揮官們早已下令，格殺勿論，不留活口。

 

炎日當空，基督教兵將站在淹過膝蓋的水裏，目送著帝國戰船拉上最後一個活著的穆斯林士兵，然後駛出海灣。在他們的周圍和身後，到處都是穆斯林的屍體、纏頭、彎刀、盔甲、盾牌和軍旗。海浪湧來，泛起血色泡沫。

 

當晚，帝國艦隊回到這個修羅場，從島上取了淡水，然後黯然神傷地離去。來自北非的海盜們將重返他們在非洲的基地；遠征軍開始了駛回伊斯坦布爾的漫長旅程。馬耳他，這個被惡運所詛咒的荒涼小島，一萬多名奧斯曼帝國將士的屍體，被遺棄在這裏。

 

危機解除了；島上原先的六千基督教守軍，尚能作戰的隻剩下四百餘人。醫護騎士團的五百騎士之中，半數將生命奉獻給了天主。但是，奧斯曼帝國在地中海的擴張被抑製了；歐洲的門戶存活了；全憑著狂熱的宗教信仰、堅韌不拔的毅力、視死如歸的勇氣以及接二連三的好運氣，馬耳他逃過了這一場劫難。大首領瓦萊特的光輝，照亮了整個基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