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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線

(2009-03-29 08:12:32) 下一個
     女兒長大了,時常會問一些怪問題。前幾天她突然問我“I love you”的中文是什麽意思。"當然是’我愛你‘了”,我不加思索的說。“我也知道是,但好象又不完全是。比如我要給中國的表哥寫信,就不能用中文寫我愛你。”,女兒顯然不滿意我的答案。細想想,她說的還是滿有道理的。你看,美國佬的“I love you”幾乎可以對任何人說:夫妻、戀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以及其他親人,以至於朋友、同事,甚至他們喜歡的文藝、體育明星。相比之下,中文的“我愛你”則幾乎是熱戀中的情人的專利。別人我不知道,本人可未曾對母親說過這三個字,也不記得母親對我或姐姐們說過這三個字。是洋人濫用了這三個字呢,還是我們在表達感情時太吝嗇了些?好象都不是。我常覺得老外若不用這三個字,好象就表達不了感情,而中國人的愛、特別是母愛卻無須借助它來表達。

    從我出生起,直到中學畢業,我的棉衣、棉褲和鞋子幾乎都是母親用手工、一針一線做的。夜晚昏暗的燈下,母親滋滋衲鞋底的聲音,就是我童年的催眠曲。秋天是母親最忙的季節,入冬前全家人的棉衣,都得她一個人準備。母親的針線活兒非常好,做的棉襖既合身又暖和,隻是新衣服剛上身時,兩隻胳膊有點兒放不下,劄劄著象個要飛的小鳥兒,因為母親總是把肩和背絮得很厚。她常說:“親娘絮肩、後娘絮邊。小孩子那兒都能冷,就這後背和雙腳不能著涼”。棉襖的扣子大多也是母親用碎布條兒縫成細帶兒,再編成一公分大小的梅花狀的小球(叫“蒜卜疙瘩”)做成的。棉襖的扣子總是奇數的,或者是五個,或者是七個,母親說:“四、六不上線兒(不可理喻的意思)”。新棉襖做成後,衣襟最下邊的繃線是從來不拆的,母親說:“跟著繃線兒走,活到九十九”。在電影中常有這樣的鏡頭:兒子要出遠門兒了,離家之前母親在兒子穿著的衣服上訂兩針。母親可從來不在我穿著的衣服上動針線,衣服破了、扣子掉了,無論我怎麽著急,她總是讓我脫下來縫好,她說:“穿著連、萬人嫌”。母親做針線有個忌諱,縫衣服的線頭兒從來不用剪子剪,都是用牙咬斷,她說用剪子會斷了母子情。

    從我記事兒起,母親就是這樣一針一線的縫著,可十八年的緊針密線還是沒能把他唯一的兒子留在身邊。中學畢業後,先是上山下鄉,後來又到外地學習、工作,細算算和母親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不到兩年,其中還有一年是接母親去長春給帶孩子。

    去年夏天,我們全家回去看望母親。當年幾千人的小鎮,已經發展成一個十幾萬人的城市了。童年時割柴草、抓麻雀的草甸子,都已變成了高樓林立的商業區、住宅區;梯恤衫、牛仔褲早已取代了手工做的衣服;宴親、會友也從家中的廚房移到了飯莊、酒店。市場物資豐富,價格也不貴。雖然職工下崗、社會福利、官員腐敗等社會問題仍然十分嚴重,但二十年改革開放帶來的社會進步卻不可否認。回來之前的家庭聚餐,在母親的堅持下,選在一家全市最好的酒店。全家二、三十口,祖孫四代,歡聚一堂,其樂溶溶。飯後的卡拉OK把喜慶氣氛推向了高潮,一曲“常回家看看”更是把妻和姐姐們唱得熱淚盈眶,那是親人團聚幸福的淚!最後母親從我手中要過話筒,大家以為老人家高興了,要說幾句,大人、孩子都靜了下來。出乎意料的是,母親竟對著話筒唱上了: “蘇武牧羊,五胡北海邊,渴吃雪、餓吞氈,去國十九年。。。”。母親的聲音更加蒼老了,但那詞、那曲,卻是我在搖籃時就熟悉的。我走過去,把手輕輕地放在母親瘦小的肩上,第一次在心中說了一句:“媽媽,我愛你!”。母親回過頭,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母親聽到了,因為兒心中的“我愛你”這三個字是字正腔圓、橫平豎直的中國字!

    3/29/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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