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食也、性也

(2009-03-29 09:32:24) 下一個

 

霍林河
     快到穀雨了,新翻的土地黑油油的。犁花縫中夾著的嫩嫩的曲麻菜根兒,象嬰兒
白胖的臂膀,伸在散發著嫩草芳香的空氣中,與樹稍上傳來的鳥鳴一起報著早春。
沉寂了一個冬季的萬寶山又到處充滿了活力,雞鳴、犬吠,圈裏的兒馬子也騷動不
停。村裏的壯勞力都吆喝著牲口下地了。大隊辦公室裏,屯不錯老田已把三個竹皮
暖壺灌滿開水,從裏麵走出來的王主任,正了正帽子,心裏琢磨著哪家的漂亮媳婦
會是一個人在家。對了,正月頭兒上沒爹沒媽的毛子從界裏娶來的新媳婦:紅紅的
臉蛋兒、水靈靈的大眼睛,看了就讓人心裏癢癢。

    王主任的步還沒邁出去,後院就傳出了一陣吵鬧聲:“不行呢,睡覺不給錢,不
行呢!”,是大李的聲音。大李快五十了,家裏窮、人又缺心眼兒,幾年前才不知
從哪兒娶了個媳婦,小他二十歲,叫小金英兒。傻大李相親的笑話是地頭兒歇氣兒
少不了的磕兒,真的、編的一籮筐,哪真哪假誰也說不清、誰也不在乎。傳得最廣
的是那年他相一個寡婦。媒婆知道大李說話多了準露陷兒,一路上千叮嚀、萬囑咐:
無論人家問啥都“嗯呐”一聲就行了。可相親那天,那寡婦第一句偏偏問的是“大
哥,家裏幾口兒人呐”, “嗯呐”,大李沒加思索就說出了背好的台詞兒。媒婆趕
緊拽了拽他,大李也覺著嗯呐的有點兒別扭,憋了半天又說:“嗯呐,一個爹、一
個媽,他們倆晚上不穿衣服睡一個被窩兒。嗯呐,還有哥仨兒倆媳婦”。全是真話,
可句句冒傻氣,連氣帶臊,把個小寡婦弄個大紅臉兒,結果自然不用說了。小金英
的來曆沒人知道,隻聽說她打小兒沒爹、沒媽。她身材瘦小,不過那副蠟黃的麵頰
告訴你,那可不是刻意減肥的成果。小金英身板兒太弱,地裏的活幹不了,每天隻
見她誇個糞筐,在村東頭兒走、西頭兒繞的撿糞。瘦小的她誇著一個大糞筐晃來晃
去,那樣子還真有點兒象時下那些邁著貓步、穿著意大利皮草的時裝模特。

    大李兩口子拽著的是長福,三十出頭兒的老光棍兒。這個長福說起來也是個怪人
物,論長相雖算不上一表人才,可也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濃眉大眼、鼻直口方,
要是給他梳個大分頭抹點兒油,也不一定輸給王洪文副主席當年的風采。論文化他
是全屯兒唯一的高中生,雖然他爸爸是被管製的富農分子,六四年畢業後他還是響
應黨的號召回鄉種田。長福很少說髒話,見到姑娘,特別是見到集體戶的女同學,
常常羞得臉紅。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長福說不上媳婦。大李的身體不好,有個長年
頭痛的病,他平時幾乎不說話,要不是他的額頭上那三個長年帶著、象血腸一樣的
罐子印那麽顯眼,沒人會注意到他的存在。雖然好心的隊長對大李多有關照,盡量
派他幹些輕活兒,可一年下來別人能掙四千個工分兒,三天兩頭兒鬧病的他能掙兩
千就不錯了。沒人知道長福是什麽時候開始給大李家拉幫套的,但那一次五毛錢的
價兒在屯子裏可是公開的秘密。年景好的時候,長福是從來不賴帳的,可眼下這年
頭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披著星星出、戴著月亮歸,風吹雨淋日頭曬,年底算帳
一個工分兒買一包火柴都不夠,一年的辛苦能把口糧領回來、添飽肚子就得燒高香
感謝毛主席了。這五毛錢對長福可不是個小數,不去吧又忍不住,因此提了褲子不
認帳的事兒也就時有發生。好在那年月,不象萬惡的舊社會,一切有黨和政府為老
百姓主持公道,這不,三個人有了分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政府。

    看著這仨人兒嚷著、拽著過來,那群刨糞的生荒子、半拉子放下手中的鐵鍬、大
鋯,一下子都圍上來了,知道又有好戲看、有過癮的聽。院子裏正在挑種子的姑娘
們也紛紛放下手中的活兒計,遠遠的紮著堆兒往這邊看。那天我被調到大隊部寫割
資本主義尾巴的廣播稿,不用下地幹活,正好也在那兒。

    壞了好事兒的王主任一肚子不高興,可他畢竟是黨和人民教育出來的、革命多年
的幹部,當然知道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老百姓有事可不能不管。“人不說嗎,”,
那是王主任的口頭禪,沒它說不出話。“對了,是人的都別吱聲,讓王主任說。”,
調皮的小義一句話引起了哄堂大笑。王主任白了他一眼接著說:“人不說嗎,夜個
兒都說好了,今天又他媽的鬧啥!”。“不行呢,睡覺不給錢,不行呢!”,大李
還是那句話,一個字兒不改。 “說好一次五毛的,長福他賴帳!”,這是小金英兒
的聲音。 “給了的嗎”,長福紅著臉嘟囔著。“第一次給了,那第二次的呢?”,
金英還嘴說。生荒子們開始起哄了,這個在問到底是幾次、是按次算還是按宿算,
那個在喊誰在炕頭兒、大李睡那兒。 “不行呢,睡覺不給錢,不行呢!”,大李隻
是那句話,長福還是低著頭。這邊生荒子們問得是越來越難聽,那裏三個人答的是
越來越露骨。不知是出於害羞還是同情大李那副可伶相,我想都沒想的走到大李麵前,
對他說:“算了,快領著你老婆回去把,這是五毛錢”,一掏兜兒,卻隻有一張一塊
的票子。這下子那群生荒子可炸了鍋了,特別是那個胖胖的發子,撤著嗓門兒喊:
“嘿,長福哥,小青年兒撬你的杠了,錢都先給了,還是雙份兒的呢!”。一句話把
我氣個倒仰,要不是前幾天因為打仗把戶長給擼了,要不是縣知青辦的老何在場,要
不是那時抽風似的想加這個、入那個,我非把發子打個五眼兒青不可。特別是看著遠
處那群半低著頭兒,偷偷用眼睛瞟著我的姑娘們,連羞帶氣,我喀嚓一聲把手中的鉛
筆抉斷,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當然,發子那頓胖揍躲過了初一、沒躲過十五,那是後話。眼下愁的是這個台階怎
麽下。還好,大李拿錢走了之後,人群也就跟著散了。後來雖然時常有人調侃我給大
李一塊錢連個響兒都沒聽著,笑著回一句:“你小子眼睛裝褲襠裏了咋的,沒看著我
給的是紙票?沒響兒。”也就算了。最討厭的還是當天下午。人群散了之後,大李吃
完飯連工也沒上,一個人跑到集體戶門口等我。兩個值班做飯的女生看大李在那兒傻
杵著,就問他找誰、有什麽事兒。“等呢,等小戶長呢”,對了,我們屯兒有個習慣,
你就是當過一天芝麻大的官兒,其實也不一定是什麽官兒,但凡有個稱呼就行,那稱
呼就隨你一輩子。這不,我這戶長早擼了,大李還是那麽叫。“他在大隊部呢,你過
一會兒再來吧”,其中一個女生對他說。“等呢,等小戶長呢”,大李所問非所答,
還是那句話。兩個女生拿他沒輒,隻好隨他去了。直到天老日頭落,我從大隊部回來
吃飯,遠遠看著大李在那,就知道他在等我。屯裏的人都知道,這大李雖然缺心眼兒,
但從來不白拿別人的東西,就連啃青時生產隊地裏人見人摘的苞米,大李都從來沒掰
過一穗。我琢磨著他是還那一塊錢來了。我加快腳步,想乘著同學們還沒回來把他打
發走,要不他說不定又會冒出什麽傻氣來。可我這兒還沒等和大李說上話,那邊下工
的同學們就吵著嚷著回來了,撞個正著。從大家的眼神兒看得出,他們在地裏幹活時
對早上的事已有所聞,我推著大李讓他快走。這大李平時見著我們都遠遠的躲著,可
眼下我攆他都攆不走,同學們一下圍了上來。“不行呢,小金英兒說了,給錢不睡覺
不行呢”,天那,我是做夢也沒想到他能冒出這句傻話。得,他把胖發子的話當真了!
戶裏的哥們兒樂得嗷嗷直叫,女生們紅著臉、捂著嘴往屋裏跑。我隻當他們是躲起來
不聽也就算了,可回頭一看:窗戶後麵十幾隻壓扁的鼻子、二十幾隻瞪大的眼睛,全
衝著我和大李呢。我用力推著大李,讓他趕快走。嘿,他還真來了(強牛)勁兒,“不
行呢,夜個兒長福他睡覺不給錢,提上褲子不認帳。不行呢,你給了錢,不。。。”,
我還是頭一次聽大李說這麽多話,我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硬是把他給推走了。他嘟
嘟囔囔又說了些什麽,誰也沒聽清。

    推走大李之後,一個晚上我這氣兒也沒消。你說這個傻大李,真讓他傻個磁實,再
看那小金英:三十的歲數、八十的臉,你大李要是象董永似的娶個七仙女兒回來,我
他媽的還用你找。。。真不明白我咋想到這查兒上了,自己都蹩不住笑了。

    4/19/2001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