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
(2012-08-09 13:33:44)
下一個
(一)
從紐約直飛北京,飛機降落時,我說:下雨了。但是其實並沒有下雨,據說那樣昏昏沉沉無法定義顏色的天空來自空氣汙染。這不是我印象裏的北京,從09年開始,我每年都經過北京回父母家,北京每一次都是蔚藍的,幹燥的,今年的北京,倒更像成都。後來我到了成都,卻在那裏看到了藍天,盡管是淺淺的藍。堂姐說:自512以後,成都天氣變了,夏天居然可以吹到一點風。
北京的朋友告訴我:如果這裏偶然有一天看到藍天,電視電台都會通知大家出門觀看。
從德國到紐約時,覺得美國像中國,從紐約到了北京,覺得...還是有點不一樣。
後來我總結:主要原因是人太多了。
其實紐約的人也不少,不過也許北京更大些。我穿著平底鞋,做好走街的準備,像在紐約走那些橫橫豎豎的Avenue和street,但是在北京的街上,我有點摸不著頭腦:飯館倒是多,銀行什麽的也不少,缺的是有意思的小店鋪。這一點成都也差不多,當然成都街邊還有很多雜貨鋪,店主一家人坐在裏麵打著麻將,看見顧客才會起身招呼,一邊還不忘打出一張牌。
北京的地鐵比紐約好,四通八達,非高峰期時段,也還不是那麽擁擠。有一次跟朋友去坐地鐵,到跟前那輛車已經快關門了。她問我:衝不衝?我一邊說:衝!一邊已經一個箭步,跨將進去,她卻因為等待答案的一秒鍾猶豫,被無情地關在了門外。一車人都笑起來,善意的笑,我也跟著笑。我喜歡這樣的快樂。
成都也有地鐵,南北走向的一號線去年就通了車,我也坐過,不過這次坐得更多些。東西向的二號線已經在試運營,據說九月份就要正式通車。中國的大城市裏地鐵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路麵上經常堵得水泄不通,根本原因還是人多。成都地鐵比北京貴,按站收錢。在紐約習慣了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和走街之後,這次在中國很少打車——如果從德國回去,大概會很不一樣——成都的公交車改善很大,除了一些郊縣車,所有大巴都有空調,並且在市內有特定車道,所以坐公車其實有時候比打的還快。車上讓座的人也有,有時候還很多——當然這不是說沒有不讓座的人。幾年前,我就覺得中國民間已經有道德回流的現象。但願這個回流會持續,並且找到起源的河床。
(二)
每次回國,北京都是我最快樂的一站,每次在那裏都會見到最投契的朋友,這一次更不例外。住在環保主義者劉家裏,他夏天就靠一台風扇降溫,因為我去,特意又買了一台。走之前他做炒方便麵招待我,我們抓鬮買東西,我運氣不好抽到去市場買菜。那個市場是我小時候的市場,肮髒、嘈雜,但是生氣勃勃,讓我想起在廣州打工時住的地方。這是我熟悉的中國,我喜歡,卻仍然希望它會有所變化。
劉是個牛人,比如你問他:北京夏天最高溫度是多少?他會回答:我怎麽知道?我從來不關心這些,你關心了就不熱了嗎?
再比如你跟他推薦什麽書,他會說:我不看,再好也不看。看了就寫不出自己的東西來了。他推崇“個人之見解,獨立之思想”,這句話讓我受益良多。他算是一個名人,卻整天宅在家裏,寫他的東西,擺弄音響算是在玩。創作本身是一件孤獨的事情,這一點,也讓我想了很久。
當然見到了媚,這個個頭嬌小卻充滿力量的女子,這次見到的她,像她的名字一樣,明顯地更加鮮豔嬌媚,中國汙染嚴重的空氣沒有損壞她,她擠地鐵,搭公車,在流火一樣的七月北京步履匆匆,忙東忙西。離開美國的大車大房子,她得到的是心靈的滋養,她一向渴望的東西,她的美麗,是從靈魂裏開出來的花。
還有阿傻,這個文化潮人,按照常人的標準,數年前,當他初初海歸時,他已經算得上是一個成功人物了。比起前幾次,這一次他似乎心情更好,我覺得這跟他終於做成的那本雜誌有關,那是他最想做的事情:在中國做文化並非易事,但是如果你堅持,未必不會找到一條路。
還有當然就是小九,初次見麵就感覺親如手足的朋友。因為親如手足,就不能多誇,否則他更加沒大沒小。
在北京被問到去美國是否有大的寫作衝動,我倒覺得,這樣的衝動我每次回國才會有,而且很多。文化真是個奇妙的東西,這也是媚和阿傻他們回國的原因之一吧?
(三)
成都是每次回國的終點站,算不上故鄉的故鄉,父母奶奶在的地方,閨蜜在的地方,親戚在的地方,中學同學在的地方。
在成都最大的遺憾是阿芳升職換去了別的城市,而我因為時間緊迫沒能按照計劃去那個真正的故鄉看她,我們隻在成都見了匆匆一麵。但是阿嵐因為換了工作,在家坐班,時間上很靈活。我們開車去吃藿香魚,喝咖啡,在她新家的曬台上喝茶聊天。雖然這位同學開起車來真是讓人痛苦不堪:她會走在兩條路中間,對後麵的一串串喇叭聲充耳不聞;她還會在跟我講話的時候把車減速到幾乎停止。她喜歡一邊開車,一邊翹著左腳:這個動作我到美國開自動車之後才明白原來並非那麽困難。她最糗的開車故事是左腳穿著一隻時髦的高跟鞋,右腳卻“為了安全”穿著一隻平底繡花鞋,然後一瘸一拐地去加油站付錢。
我跟阿嵐小學三年級就認識了,中學同校六年。她一直是文藝積極分子,上高中時還有低年級學生找她簽名。我們其實一直是明裏暗裏的競爭對手,直到多年前,有一次在成都的一家餐館裏,她說:我們認識的時候,就跟你兒子現在一樣大啊!
那一次,我們徹底握手言和。前年她和阿芳去德國,那兩個星期,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間之一。
(四)
像一切海華,父母是我最重的篇章。
媽媽在一個下雨天陪我出行,回家後就得了重感冒,然後傳染給老爸。老爸一貫固執,生病也不看醫生,自己亂吃一堆藥。這次我陪他去做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他先遞給我看,這個動作真讓我心酸。同樣,陪媽媽去買藥,她也要問過我的意見之後才做決定。人老了,各種器官都處於退化狀態,會對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在那樣大的一個世界裏,他們多麽需要一點依靠。
老爸說:這次回來你運氣不好,碰到我們生病,不能給你做好吃的。
我說:正好啊,碰到你們生病,正好陪你們去看病。這話其實很別扭,我還想說以後生病就等我回來再生,但是想想這麽說好像也不對,就沒有說。
從來回去感覺都像做客,老爸總是在廚房裏做飯,媽媽總是在打掃衛生,給我泡各種清火的茶。這一次,卻是反客為主,我也有機會做飯給他們吃,把去年我買的吸塵器從箱子裏翻出來打掃衛生,把染了油煙的廚房擦亮...他們第一次不再說:放下,讓我來。盡管每次出門,媽媽還會叮囑我:坐公車的時候站到車尾去,門口小偷多。盡管每次陪他們散步,我還有一種錯覺,以為還是當年,被他們牽著手,跟在他們身後...
原來一直要等到父母老了,我在他們眼裏,才真的長大了。
(五)
第二次去看奶奶的時候,我們叫了一輛車,把她從養老院接到外麵城裏吃飯。到了養老院,奶奶已經在等著我們,特地穿上我去年送給她的襯衫。飯間,奶奶突然摘下手上的戒指,要給我。我不知道怎麽推脫,隻能說明年吧。奶奶說:明年,還不知道見不見得到...
當年聽說奶奶要去養老院,我忍不住在電話裏放聲痛哭,她卻在那一頭安慰我。從此,每次回家,隻能去養老院看望奶奶了。雖然那是成都最好的養老院之一,雖然我知道她住在那裏,有很多同齡的朋友,經常參加文藝活動,甚至時不時相片登上了本地報紙,雖然我還知道對於我父母和另外三個叔叔嬸嬸來說,養老院是奶奶最好的選擇。但是我再也不回不去奶奶的家,東門的那間兩層小木屋,早上我賴床起不了身,奶奶在床邊說: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吃完早飯跟著奶奶去幼兒園,路上她經常會再給我買一個發糕...
東門的老房子早就拆了,奶奶辛苦一輩子,現在所有的東西,不過是放在養老院她房間門後大櫃子裏的那麽一點。她顫巍巍地把我送到電梯邊,我抱住她,她就哭了。
那個戒指,我一直看見它戴在奶奶手上,纏著一圈白線,為的是怕滑掉,如今戴在我手上,我才知道,那其實是一條兩頭收窄了的金圈圍成,可收可放,想必應是當年爺爺奶奶家僅存的什麽金器改做而成。這個戒指,如今戴在我手上,我把白線拆去,它發出一種沉澱的光華,不可方物,分明是奶奶生命的一個部分,囑托我要延續,要好好保存。
(六)
阿楠去西藏玩,特意留下幾天到成都跟我見麵。
阿楠是我在德國認識的朋友,我和家裏人去柏林經常住在她的某一處房子裏,然後她會帶我去Kann Strasse吃過橋米線。第一天晚上,阿楠的一個朋友也在。我們一起去錦裏吃飯坐吧。暑假一到,寬窄巷子,錦裏這樣的地方,到處人滿為患,多的是去西藏、九寨溝這些地方的過境遊客。但是錦裏仍然是美的,尤其是跟好朋友在一起的時候。阿楠不住口地說:生活,真TMD美好!
她和她的朋友一路誇獎著成都,讓我這個不愛成都的人,頓時另眼打量起這座城市來:確實,比起北京上海這樣的一線城市,這個地方少了很多緊張,比起那些真正的二線城市來,這個地方卻又更加都市化。其實我對成都的不愛,多來自成年以後的記憶,那時我和老石為了一張結婚證,在潮濕陰冷的一月走過一條條肮髒的街道,一腳的泥,凍得發抖。比起那個成都來,現在的成都幹淨整齊了太多。隻是這個成都也不再是我小時候的成都了,新的小區,密集的高樓,我的東門成都早就不在了,我曾經最喜歡的望江公園據說也早就麵目全非。我知道記憶在很多時候都是一場騙局,所以我拿不定主意更喜歡哪一個成都。
因為學會了走街,我也第一次注意到成都的街名。成都究竟是一個有著深遠文化底蘊的城市,正因為如此,做出來的東西才不會過於媚俗。看看那些街名,比如錦裏,那裏曾經是為皇帝織錦上貢的地方;比如鹽市口,騾馬市,都暗示著這個城市繁榮的交易曆史,還有義學巷、菩提閹、磨坊街、天仙橋...那些見證了我的家族沉浮起落的地址。
作為一個偽成都人,現在才第一次去看金沙遺址大概不算太大的罪過。金沙遺址真讓我震撼:原來幾千年前,成都這個地方還有象群出沒!那時候的女人,披散著長發,長衣下穿著一條及膝短裙,腰間紮著一條腰帶。博物館展出的出土文物中有一個金盒,三千多年前,人類就有這樣高超的技術,那個金盒圓潤光潔,風華絕代,隔著幾千年的曆史,讓人浮想聯翩。
金沙博物館本身的設計也很令人驚歎,網上搜了一下,應該是一個叫做“張琪”的設計師的作品。現在的中國是設計師們的天堂,在成都南麵的新區,你就可以看見很多風格明顯的建築。
(七)
和同學聚會,吃飯。席間大家都在罵ZF,其實這次回去,我幾乎沒見過不罵的人。但是生活似乎並不因此受到影響,同學裏麵,發財的,升官的,買房子的,買車的,似乎大家都過得不錯。鄉下小姨家門前,一條大路已經修成,“火車一響,黃金萬兩”,估計不久後,他們一家人也要搬到城郊去住,正式成為城市居民的一員。我的兩個表弟都已成家,自己在外打工,收入不算差,家裏還買了車,即便是十年前,這也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晚上跟父母出門散步,幾年前河邊栽種的樹木業已成蔭,好些枝條垂進河水中。據說本地新開了兩個汙水處理廠,所以河水不再像從前那麽臭氣衝天。河邊仍然擺滿茶館,零零落落地坐了些茶客,打麻將,聊天喝茶。路上都是散步遛狗的人,空地上,一群群大媽大嬸在跳舞,還有一對夫婦手拿粗長的鞭子,在抽一個巨大的陀螺。
這些景象,總會讓人想到“安居樂業”這個詞。一個朋友說:他看到路邊這種群眾自發組織的活動,比如跳舞的中老年人,會忍不住熱淚盈眶。因為這種和平的景象,是前所未有的。
但願它能延續。
你寫 的很多,不如分段,分開來發表。文章短,主題鮮明,易於閱讀欣賞。
那好啊!你等著我,我也等著你
等你回到德國長住時,一定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