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的俯衝

跳入三界內,遊戲五行中
個人資料
正文

開大篷車的人 之三

(2022-07-17 03:07:36) 下一個

春天剛到,山裏的情況起了變化。離大篷車不遠的地方,一個大村子(且叫它A村吧)裏的人突然跑到隔壁的一個小村子(那就叫它B村吧)去殺人放火。據A村的人說B村藏了很多殺人犯,為了保證A村村民的安全, 他們要把那些殺人犯清除幹淨,並且,為了讓B村人民過上長久的有保障的幸福生活,他們還打算把B村收歸旗下。對於A村這樣的關心方式,B村的村民顯然不同意(或者是還不理解),於是,在村長的帶領下, 他們跟A村的人打了起來。A村財大氣粗,人多勢眾,打起架來很有優勢,把B村逼得節節敗退。這時,相鄰的幾個其它村子,包括隔著大湖的並不相鄰的一個更大的c村,都看不下去了,紛紛高聲喊話,譴責A村。對於這些喊話,A村聽而不聞,據說他們擁有一種致命武器,一旦發威,連遠在大湖對麵的C村都難免生靈塗炭。所以,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除了為B村運些磚塊石頭,刀槍弩箭,這些村子唯一能做的,似乎也隻有喊話了。

這種變化,讓本來無所事事的雞突然忙碌起來。就像人打了雞血一樣,它每天一大早就會跑去湖邊,遠遠觀望,跟各種飛禽走獸打探AB兩村戰況,並把這些消息加油添醋地傳遞給鵝,當然沒有忘記適當地表達一些感慨(其實也是它聽來的),以表現自己高深的境界。比如它會歪著腦袋,對著天,長噓短歎道:最好的時代過去了。它還會低著頭,對著湖水裏自己的倒影,用虛弱的聲調說:也許一切隻是一場噩夢,而我躺在水底,靜靜地看著這場夢的發生,無能為力。

 
鵝照例默默地聽著,毫無表情,一言不發。對於鵝來說,人類作為整體,是一個鵝類無法理解的物種,它唯一能夠理解,也唯一關心的是開大篷車的人:這個人,如今已被遺忘症擊中,完全失去了對現實的感知。他一天又一天地在山裏走著,眼神空洞,身體憔悴,行走是他和他的舊日過往唯一的通道,他就這樣生活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這種情形,讓鵝非常擔心。他暗自期望:如果能讓開大篷車的人回到那個他記憶裏的地方,也許他的病就會好起來吧。懷著這種期望,鵝每天都到山下的路口去查看。但是,山下的路口現在已經被完全封死,守在路口的全副武裝的白衣人越來越多。那條路通往的地方本來名叫太陽村(也是開大篷車的人記憶發生的地方),據說村裏不久前出現了一種怪病,名叫恐陽症。村民們談陽色變,所以現在太陽村已經改名叫太陰村。村裏規定,所有男性公民必須穿上緊身褲,一旦有誰褲襠拱起,便會立刻被穿白色防護服的人拉到一個集中營裏接受治療,直到拱起消失為止。每個男性公民還必須佩戴陽性探測手環,手環與白衣人強大的警報係統相連接,即便有誰在深夜或者無人處褲襠拱起,白衣人也會立刻知曉並應拱而來。非但如此,由於這種病源起動物,按村規白衣人見到陽性動物可以一律射殺。陽性動物們為了保命,紛紛揮刀自宮,一時之間,太陰村的大街小巷堆滿各種動物的陽性器官,讓研究動物物種傳遞的學者們喜不自勝。而太陰村,民間最流行的一句話,據說是:謝謝,我們是最後一代。
 
下山的路肯定是走不通了。鵝在心裏打算,實在不行,如果路程不算太遠,如果途中可以在哪棵大樹上稍事歇息,如果開大篷車的人再瘦幾斤(按照現在這種情況,不需多久就可以實現了),它應該可以帶著開大篷車的人飛到他想要去的地方。為此,鵝很費了些周折,終於飛到了太陰村上空。但是眼前所見,讓它大失所望:為了防止陽性飛禽進入,太陰村的上空已經布下一張緊密的防護網,網眼之細,連蒼蠅蚊子都無法穿越。防護網外,一隻又一隻外出覓食,未能在布網前及時趕回自己窩巢的鳥兒來來回回地盤旋著,對著網那邊留在窩裏等待喂輔的幼鳥聲聲哀嚎。
 
鵝隻好再次費盡周折,飛回到大篷車停靠的山裏的湖邊。
 
自從AB兩村打起架來,山裏可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好在開大篷車的人對於食物並不講究,最近更是幾乎失去了饑餓感。雞倒是很開心,因為它在樹林裏找到大片野韭菜(是的,它是一隻特立獨行,喜歡吃韭菜的雞)。吃飽韭菜,雞靠在一棵大樹前,若有所思地說:所有的韭菜,在被割之前,都以為自己是一顆蔥(這句話當然也是它聽來的,另外,雞從不吃蔥)。雞在說這話的時候,照例用眼角的餘光瞟向鵝(聰明的話沒有聽眾,實在是一大憾事,這一點,人雞相同)。
 
鵝呢,照例毫無表情。其實它根本沒有聽見雞的嘮叨,它一直在觀察著開大篷車的人。開大篷車的人剛剛吃了一個雞蛋(還好他知道雞蛋要煮熟了才能吃而且也沒忘記怎麽煮雞蛋)。雞蛋的味道讓他再次想起那個最親愛的人,晚飯桌上,那個孩子亮閃閃的眼睛,花一樣的笑靨,清脆的音樂一樣的歡呼:爸爸,今天有韭菜炒雞蛋啊!
 
開大篷車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著混合了韭菜味道的雞蛋,舍不得下咽,第一次,鵝看到他空洞的眼睛裏流下兩滴渾濁的液體。他喃喃地重複著兩個字:女兒…
 
也是第一次,在鵝長長的鵝生裏,它歎了一口氣:這座山裏,所有人都在為AB兩村的戰爭以及這場戰爭已經帶來和將會帶來的結果焦慮,隻有開大篷車的人對這一切無知無覺。從這個角度看,他應該是這座山裏最幸福的那個人。但是,這個單純的人,他唯一的期望——下山去見女兒——起碼目前看起來,卻隻能是天方夜譚。從這個角度看,他又應該是這座山裏最不幸的那個人。
 
鵝不知道,開大篷車的人,他到底是幸還是不幸的呢?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b_jing 回複 悄悄話 N年沒上文學城的。今天上來好奇看看。沒想到看到你的新作。找回老ID跟你問候一下。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