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鼻子

因為大黑嗜睡，老媽電話上總是不忘囑咐我帶他去查血，理由是大黑的老媽我小時候就曾經極度貧血。

“你外婆還去鄉下找偏方把頭發燒成灰跟河沙蟲和在一起蒸雞蛋給你吃...”

關於我幼年貧血的故事，我父母有一大籮筐，可惜大黑二黑中文不好，無從講述，否則一定跟我一樣，耳朵已經聽出老繭來，以至於老師布置名為“我的媽媽”的命題作文時，小朋友提筆便寫：姥姥經常說：我媽媽小時候貧血非常厲害，每天都要打針吃藥，真不明白她後來怎麽長成了這樣一個又凶又壯的大胖子。

小朋友混沌天真，不知道世事本來變化無常，說出這樣的話來並不足為奇。當然他們也不敢拿這個問題來問我，主要怕遭來一頓臭揍。

其實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這麽彪悍，小時候我經常被人欺負，一是因為性格古怪，一是因為老爸出身不大光榮。後來我就貧血了，非但貧血，還長了一個“沙鼻子”。“沙鼻子”是四川話，說的是輕輕一碰就會流鼻血的鼻子，其實就是血液裏血小板太少，容易流鼻血，而且一流起來就止不住。

我父母，因為我的貧血和這個沙鼻子操了不少心，我自己，卻慢慢發現長了一個沙鼻子簡直是天下第一件大好事。

這個發現基於我和小學同桌男生的一場爭吵。我們這些老一點的人都知道，幾十年前男女生如果不幸成了同桌，除了要在課桌上劃一道三八線，還要經常惡言相向，打打鬧鬧，以此表示自己的清白。我那天跟同桌的男生發生爭執，具體原因不詳，先是吵架，慢慢發展成互相推推攘攘，不知道怎麽就被他碰了一下我的鼻子，頓時鼻血長流，濺了身上課桌上紅通通的一片，非常壯觀。旁邊看熱鬧的小學生這時早已經飛跑去報告老師，老師走進教室，看到一個血流滿麵，哭哭啼啼的小女生和一個嚇傻了的大個子男生，在血的事實麵前，不問青紅皂白，當即把那個肇事者一頓痛罵。可憐那個男生有口難辯，隻能滿心委屈地賠禮道歉。更慘的是這家夥住的地方離我家很近，差不多可以算是鄰居，放學之後，一群女生簇擁著鼻子裏塞了一大團醫用止血棉花的我，耀武揚威地跑到他家去告狀，那個可憐蟲又遭到他老媽好一頓痛斥。

還有一次是在操場上，我們幾個女生跟一群外班男生搶秋千玩，混戰之中，我的鼻子中槍，那一次更加不得了，因為是在公眾場合，又是跨班級矛盾，連同校長都驚動了，最後當然是我們以被欺負的名譽大獲全勝。從此之後，再沒有男生敢來惹我，而我，也就踏上了走向彪悍的女天棒的不歸路。

我的小學同桌，那個當時全班最高最威猛的男生，自從鼻血事件之後，他在我麵前表現及其良好，基本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不知道當年他的小心靈有沒有因為那次鼻血事件受到難以彌補的創傷，以至於後來找老婆第一個問題就是：你不是沙鼻子吧？即便如此，我想起他的時候從來沒有覺得愧疚過——人生不過如此，誰沒有被別人傷害過？誰沒有傷害過別人？如果你活到我這個年紀，還在為這些傷害被傷害糾纏不休 ，那你真是太傻 B了。

我那個小學同桌，自從小學畢業後就沒有再見過，假設他還記得那個沙鼻子女生，知道我現在的情形，估計他會說：哦喲，那個女天棒啊！幸虧嫁給老外了噢，不然哪個照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