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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3

(2008-12-21 10:27:39) 下一個

杜大3

我上大三那一年秋天,工大出了件大事:兩個在後山坡上談戀愛的學生,被一夥歹人圍攻,當著男學生的麵,女學生被輪奸了。

學校裏一時間反映激烈。校方認為要抓風紀,嚴禁男女學生晚上在校園以外的地段逗留。並且在某一天晚上做了一次突擊,據小道消息說一群老師在相思湖邊逮到近十對幽會的學生,在草叢裏收集了一塑料袋的避孕套。

  而學生中間則彌漫著恐怖的情緒,尤其是女生,她們紛紛向男生靠攏,尋找護身保鏢。

  我們班的小花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我的。

  二哥和王子在工大曾經是響當當的人物,女孩子看見他們都會滿麵嬌羞,行動忸怩。我跟著他們,很見識了些校花班花。無奈那些花兒們並沒有愛屋及烏的胸懷,對於我這個又黑又醜,滿臉麻子的跟班,頂多也就是在要傳信找人的時候撒撒小嬌,算是付了幫忙辦事的小費。要畢業的時候,二哥到處
留情,最後瘋狂了一把,在他那些如群星閃爍的女朋友中間,小花是最後一個。

  二哥畢業離校的前一個晚上,我們一幫哥們給他送行,小花也在其中。從頭到尾,小花眼淚汪汪,讓人心動。而二哥對此卻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跟另一個一年級的小女生拋媚眼。直到我們哥們都看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把所有的女孩子都趕回宿舍去,我們一群人在草地上喝酒抽煙,裝瘋賣傻。直到天亮,二哥去宿舍取了他的行李,我和另外幾個還能站著走路的同鄉把他送到車站。

  “杜大,你跟小花說算了,不要當瓜娃子了。”二哥拍拍我的肩旁,丟下這麽句話。

  小花聽了我的傳話,臉上陰晴不定,眼睛盯得我心頭發毛。

  “誰是傻瓜還說不定吧?”她神經質地笑著說:“他以為他是誰啊?”

  從此後小花對我的態度時好時壞,有時候千嬌百媚,溫柔體貼;有時候呼來喝去,連諷帶嘲。我一個男子漢,為朋友兩肋插刀,幫二哥受點女人小脾氣,也不算什麽。隻不過在別人眼裏,我們兩個人似乎關係親密,都以為小花是我的女朋友。真叫我有口難辨。

  輪奸事件發生以後,小花便粘上了我。她規定我周末晚上必須幫她搬凳子,陪她看露天電影;如果她星期天上街,我則有義務陪同護送。因為據她說,廣東天氣潮濕炎熱,男人都很鹹濕,而廣東女人幹幹瘦瘦,其醜如鬼,所以他們愛在街上占北方妹子的便宜。但是我呢,長相醜惡,身材粗大,簡直就是鬼見愁,有這樣一個保鏢,就算是空心羅卜吧,嚇嚇那幫鹹濕佬還是可以將就的。

  果然有一次我陪她上街的時候,一個小個子中年男人從側麵撞過來,正撞到小花胸部。我本來沒在意,以為人多擁擠,衝衝撞撞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可是小花嚴肅地提醒我注意,這人一定心懷不軌。果然沒過幾分鍾,小花停留在一個小攤上,那個男人又撞過來了。這一次小花有所準備,一閃身讓開,順手拿起小攤上一條牛仔褲狠抽過去,那個男人吃痛,衝到小花跟前就要發作。我手頭正好拿了一個書包,裏麵放著新買的一本辭典,也沒有多想,我掄起書包往就那個男人身上砸。男人看見我來參戰,大概知道不是對手,大聲用廣東話罵我,讓我等著,然後一溜煙地跑了。

  小花臉色蒼白,拉著我的胳膊往公共汽車站走,說怕那人找人來報複。

  坐在回校的車上,小花十分沉默。下車把她送到女生宿舍前,她歎了一口氣,對我說:“我真想做個男人。”

  做個男人就真那麽好嗎?杜大一時間思緒紛紛。

  秋天的廣州仍然一片蔥綠,地上偶有落葉,難得的是天氣幹燥晴朗。周末的校園裏空空落落,一如杜大此時的心情。上高中的時候他們午睡起床,要穿過一道狹長陡峭的樓梯,從宿舍走到課室去上課,大家都半夢半醒,懶得說話。一路上隻聽見飯盒和勺子在書包裏碰撞出丁丁當當的聲響。杜大家鄉的天氣一年四季都是幹燥晴朗,豔陽高照的,所不同的是那裏的天空蔚藍高遠,在那樣高遠的天空下,如果你穿過後山的荒坡,會聽見螞蚱拯翅飛舞的聲音。這個時候,杜大就會覺得特別寂寞。那些山坡,那些低矮的灌木,那些蹦蹦跳跳的螞蚱,已經存在千年萬年,還將繼續存在下去,可是他呢?他存在的時間不長,也還不知道可以繼續存在多久,他就這麽一天天地無意義地活著,充滿恐懼和向往,卻無法跟人去說。他想要經曆,可是卻不知道自己想要經曆什麽。就連他身邊這些埋著頭默默前行的同類,他不懂他們,他們也不懂他。他有很多很多秘密,可是他不能告訴任何人。也許他們也象他一樣,做著各種各樣的夢,不過這些夢和夢之間,沒有一點關聯。

  杜大沒有回寢室,轉身出了學校,一個人跑到後山坡上。

  杜大一生經曆的大事裏麵,有兩件跟公共汽車戚戚相關。去年,他坐車進城,那一天車特別擠。他被人擠得幾乎貼到前麵一個女生的身上去了。那個女生結實渾圓的臀部,正碰到杜大的敏感部位,那種柔韌的刺激,讓杜大身不由主,又往前挺了一下。這時候他感到自己的腳部一陣刺痛,然後他看見那個女生轉過身來,憤怒厭惡地喝斥道:“你幹什麽你?”

  杜大麵紅耳赤,不知所措,而他的檔間,卻不爭氣地高高翹起。他低著頭,奮力擠出人群,在下一站下了車。

  那一次杜大步行回校,街上車來人往,他低著頭,恨不得讓車撞死才好。到學校的路這麽短,最糟糕的是,他不知道這條路走完了,他還可以到哪裏去,又能幹什麽?

  那一次杜大也是象今天這樣,一個人跑到後山坡上,他坐在一棵大樹底下,什麽也不能想,什麽也不敢想。

  如今杜大又坐到那棵大樹底下。今天的經曆真是奇妙異常,他杜大,在另一個女生的眼裏,一定是個占便宜的流氓,象那些廣東男人一樣的鹹濕佬;可是經過了今天,在小花的眼裏,他無疑已經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護花英雄。

  這兩個概念之間懸殊如此之大,讓杜大糊塗得厲害。

  杜大想起自己曾經喜歡過一個女孩子,但是他不敢去接近她,因為怕王子和二哥們笑話。他們背後叫這個女孩子胖大,嘲笑她象發麵的饅頭,頭大,臉大,胸大,總之無一不大。他們取笑胖大的時候,杜大也跟著笑,可是他曾在某個晚上,偷偷和胖大在草地上聽一盤古箏磁帶。月光照在胖大的臉上,賦予她特別安詳寧靜的氣息,讓杜大心動不已。

  此時杜大已經二十歲了,二十歲的杜大不僅是個童男子,除了在舞會上,還從來沒有跟任何女孩有過更多的接觸。當初如果他敢於追求胖大,也許她現在就是他的女朋友了,而杜大也許可以隔著衣服碰一碰她高聳的胸部,或者她圓圓鼓鼓的臀部,也許他還可以做得更多一點……?

  比如像那個和王子換床的晚上在他下床發生的事情?

  突然間杜大又感到口幹舌燥,他翻身撲倒在草叢裏,拉下褲子,在草地上磨擦了一陣,然後大叫一聲,癱軟在地。

  樹叢裏簌簌地響動,杜大抬起頭,一條小花蛇正爬到他跟前,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杜大順手撿起一塊石頭打過去,罵道:“他媽的你看什麽看?有啥好看的?”

  大四寒假結束,杜大磨磨蹭蹭從家裏回學校。反正分配好單位也輪不上他,早回去就算趕上麵試也沒他的戲,不如多在家賴幾天。他剛到學校,放好行李,小花就來找他了。

  小花人有點消瘦,但是麵色沉靜,她幽幽地說:“我寒假的時候,去醫院做了一個手術,拿掉了一個腫瘤。”

  杜大嚇了一跳,忙上下打量著她,問:“你,還好吧?哪裏的瘤子?還痛不痛?”

  小花不回答他,隻是低著頭,不說話。

  杜大再仔細看小花,看見她在哭,細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忍著不出聲,更讓人覺得傷心。

  杜大不知所措。兩個人就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一個傷心抽泣著,一個茫然失措著,相持了有十幾分鍾,小花不哭了,抬頭對杜大笑一笑,說:“沒事了,你別告訴別人。咱們走吧。”

  要過了好幾年,杜大才能夠明白:小花當年所說的腫瘤手術是什麽手術。也是過了好幾年,杜大才能夠想象:當初小花告訴他這些,一定是對他有所期待的。如果當年他反應快一點,行動適當一點,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呢?

  不過即使他當年能夠領悟這個手術的奧妙,他是否有能力,更重要的是,是否有這個度量,去安慰這樣一個傷心欲絕的女孩子呢?

  在畢業離校前的全班聚會上,大家照例喝得很高,互相說些瘋話傻話。小花兩眼紅紅地拽著杜大的胳膊,對他說:“杜大,你是個好孩子,今後哪個姑娘碰上你,會有福氣的。”

  杜大沒說話。他不大相信小花的話,更不喜歡她叫他“孩子”。如果小花真的覺得他好的話,為什麽一年以來,他們來往這麽密切,她仍然沒有成為他的女朋友呢?是因為她覺得他是個孩子嗎?還是因為他到底不夠好?

一年多來,杜大對小花幾乎是唯命是從,其實小花對他也不錯。男生裏麵豔羨眼紅他的人不少,以為他多有本事,把一朵校花摘到手了。杜大自稱沒法解釋,其實他也不想解釋。有名無份再差,總比無名無份強點吧?隻是每次他在校園裏看到胖大的時候,心裏總有點悵然若失。

如果讓小花知道,他鍾情的人是胖大,她會不會嘲笑他?就像王子二哥們會嘲笑他一樣吧?但是如果讓小花知道,他在夏天的圖書館裏故意把書碰掉,好借機鑽到桌子底下偷看女孩子的裙底風光,她還會覺得他是“好孩子”嗎?還有一些更不堪啟齒的事情,如果讓小花知道的話…..

杜大不願意往下想,無論如何,他還年輕,他的日子還多呢,出了這個讓他留戀又讓他窒息的校園,外麵的天地夠高夠大。在那裏,他一定會有所作為,他一定也會有勇氣去追求他喜歡的女孩子,和她甜甜蜜蜜地談戀愛,結婚,正正當當地做那件事。

他會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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