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問題
(2008-10-02 00:3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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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飽飯足,在朋友家一邊搓麻將,一邊憧憬夏天同遊麗江的美好未來。突然,一個萬分幸福的念頭湧上心頭,抓住了我。
“啊,”我脫口而出:“我們這麽多人,吃飯的時候可以點好多菜啊!”
一時間,他們幾個都笑得前仰後合,我正好趁亂碰了幾張險牌,然後順手自摸了一把對子糊。
當媽的人不打誑語,我這話自然話出有因,當年我和老石未被逐出伊甸園之前,每次出去吃飯,點菜的時候,對著一本厚厚的菜譜,無數種誘人的選擇,卻隻能痛下寥寥三個決心,其中有兩個還是預先鐵定的:一個是老石的摯愛,淨肉,通常是白切雞;另一個是我的必須:炒青菜。剩下的一個,總是要反複思量,還得照顧老石不吃豆腐,討厭牛百葉和豬大腸這一類惡習。後來添了大黑,更加諸多忌諱,稍微有點辣味,或者疑似上火的東西都被列入黑名單,所以每次吃完飯之後,我往往仍然手拿菜譜,為的是過一把幹癮。
伊甸園的名字叫廣州。在廣州的時候,一旦得知老石有工作餐吃,必定四處打電話,招集一幫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出去胡吃海喝,稱吃友。桃子和阿碧屬於比較固定的兩個吃友,隻有我們三個人的時候,點五個菜,裏麵必定有黑椒牛百葉,炒麵筋,魚香茄子褒。如果是吃川菜,則少不了幹煸肥腸,酸辣涼粉和五香鴨舌。我們三個人都比較農民,每次第一個菜剛剛上桌,立即跟小姐討要白米飯。一頓飯下來,每人狂吞兩碗米飯,黑椒牛百葉的汁都用來拌飯吃,五個盤子,被打整得精光呈亮,然後大家捧著肚子,叫嚷明天一定開始減肥。
從我點菜的口味,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過耳風是個粗人。很遺憾,事實確實如此。小時候,我們家一星期才吃一次肉,星期天,我媽總是割兩斤槽頭肉,放在水裏煮得半熟,撈起來切片,炒成回鍋肉。煮肉的時候一家人都圍在鍋邊,爭著呼吸那熱氣騰騰的肉香。有一次老爸口水咕嚕地對我媽說:要是肉跟米一樣,煮了就會脹,該多好。煮肉的湯留下來煮一鍋白羅卜,吃的時候蘸醬油和油辣椒蘸水。回鍋肉吃剩的油湯,晚上拿來做麵條佐料,放幾片小白菜葉子,美味非常。
上中學那段時間,家裏經濟情況有所好轉,可惜我住校吃食堂,寡油,一到周六回家,晚飯之前,我奶奶必定單獨給我煎幾個荷包蛋,或者泡一大碗豬油炒米,看我風卷殘雲地一掃而光,不顧孫女兒膀大腰圓的慘重現實,點頭感歎:小姑娘被澇成這樣,真可憐。
上大學在廣州,飯堂大師傅非常奇怪,炒肉的時候難得說多放點油,或者肉菜混在一起,做出一點生猛相來。可買的肉菜,一種叫枚肉,白糊糊的,沒有一點賣相;一種叫叉燒,甜絲絲的,不下飯。經常買的菜是梅菜蒸肉餅,肥多瘦少,一咬一口油。那時候年輕要麵子,怕人家笑話,實在澇得慌的時候,也沒有勇氣一次買兩份肉餅,隻好裝作幫人打飯,拿兩個飯盒買兩份飯,端回宿舍偷偷大快朵頤。
飯堂的菜解不了饞,周末就去學校外麵的大排擋打牙祭。如果是男生請客,我要裝模作樣地扮淑女,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美味佳肴進了別人的肚子,還要作出一幅心不在飯的超然態度,非常痛苦。最過癮還是和鐵杆旋子去吃飯,點一份牛肉炒河粉,一份黃埔炒蛋–就是韭黃炒雞蛋,大概用的豬油——兩個人吃完之後,望著對方油汪汪的臉,互相誇獎說:你又胖了一圈。
大排擋雖然物美價廉,無奈窮學生荷包太淺。看池麗寫武漢人的小說,福至心靈,在宿舍裏和旋子自製熱幹麵。其實旋子是貴州人,我是四川人,熱幹麵什麽樣子,根本沒見過。不過年輕人什麽都不多,想象力還是不少的。我們在電熱鍋裏倒入半鍋油,燒辣之後放進辣椒麵炒香,澆在煮熟的麵條裏,放上醬油醋,呼嚕呼嚕就是一大碗。
第一次和老石吃飯,這個憨直的德國人,目瞪口呆地對我說:你真能吃啊。我臉上笑嘻嘻,心頭卻憤怒不已:人家為了照顧形象,才吃了個半飽。後來我們做了公婆,兩個人都更加口無忌憚,老石四處對人宣稱:過耳是我見過的吃得最多的人之一。跟我名列最多的另一個人,是體重一百二十公斤,身高一米九十,腰圍超過褲長的一個德國大胖子。
來到德國之初,吃飯是一件令人傷神的事情。剛到的幾個月,經常寫信給國內的吃友,厚顏無恥地要求他們匯報每天晚飯的內容。
鐵杆裏麵,旋子後來嫁了人,雖然舉止方麵仍然保持著隔壁女生的親切形象,但是口味變得十分淑女,和她出去吃飯,她首選海鮮,尤其喜歡生蠔,一口氣可以生吞二十來個,弄得滿臉紅苞。無獨有偶,吃友阿碧受其紳士老公潛移默化的影響,據說如今年夜飯菜單上第一位列的是芝士炬龍蝦,實在讓我痛心疾首。美麗妖冶的桃子至今仍然崇拜者眾,被人排隊請吃飯,早已練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前幾年回中國路過廣州,跟桃子旋子吃飯,我張口就要幹煸肥腸,酸辣涼粉,五香鴨舌。桃子說:這些東西,好久沒吃過了。有些東西,吃的是回憶。
桃子變得這麽哲學,真讓我自慚形穢。吃菜吃出哲學來,這是什麽樣的精致生活?在德國,萬事都要親力親為,喂老公孩子的任務,不得不馬馬虎虎。我們家的晚飯,一般隻有兩樣,一葷一素,用大炒鍋直接端上桌子。我父母到德國,看到這幅情形,搖頭歎息,認定我徹底變成了鄉下人。其實我從初中開始讀住校,在他們身邊的時間有限,他們並不了解我。骨子裏,我就是一個農民,隻不過改革開放,他們都變成了城裏人,我這個鄉下人,一直沒有變而已。
他們國內的人真的很幸福哈:)
謝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