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思泉 - 香穀先生

學者,詩人,書畫家,一級美術師。職業認證網球教練。現任“北美中紅書院”主席,”中華文化交流大使“等職。號白水道人,老泉,畫泉(多用於畫款),西邑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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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維釗 | 書法之道,技巧再好不過是個“書匠”

(2020-10-06 09:28:47) 下一個

 

1979年年底,潘天壽夫人何愔由兒子潘公凱陪同,到浙江醫院探望病危中的陸維釗。其間,何愔女士說道準備為潘先生重新修墓,之前由陸維釗題寫的墓碑是豎寫的,現在看來字也小了些,這次計劃改為橫碑。
 
杭州嶽廟的嶽飛墓對聯
 
眼見陸維釗痛不可支,何愔女士不忍再提重寫墓碑之事,隻能惋歎來得太晚了。病床上看似昏聵的陸維釗卻聽出了他們母子的意思,連忙允諾:“你放心,我還能寫字。潘先生的事我一定盡力。”
 
說話間,陸維釗立刻讓女兒回家取來文房四寶。大家忙勸他待身體好一點再寫,陸維釗卻十分堅決地說:“潘先生的墓碑,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把它寫好。”
 
 
 
陸先生所書的潘天壽常用印題簽
 
家屬們就在病房的空床上鋪上木版,展紙磨墨。才寫了一幅,已是氣喘籲籲,眾人都讚歎不已時,陸維釗卻隻是仔細端詳,總感不滿意,便堅持再寫,寫完,陸維釗頓感一陣眩暈,旋即又嘔吐起來。
 
誰曾想到,這幅墓碑,竟成了一代書法宗師陸維釗的絕筆,也成了他對潘天壽知遇之恩的竭誠報答。
 
陸先生題寫的潘天壽墓碑
 
談及這份知遇之恩,不得不談到新中國書法史上的裏程碑事件:中國最早的美術學院書法篆刻專業,就是在潘天壽和陸維釗苦心經營起來的。
 
1959年,時任浙江美術學院院長的潘天壽深感中國畫係的學生大多隻重視繪畫技巧而忽視文化修養,古典文學及書法基礎薄弱,便有意物色一位古典文學和書法俱佳的大家,來浙江美院擔任古典文學和書法教師。
 
有一天,潘天壽與吳佛之、諸樂三一起遊覽西湖,在三潭印月一個畫廊看到一幅山水畫,用筆不俗,題跋內容及書法都十分出色,但作者之名卻聞所未聞。三位大咖不由感歎道:“杭城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啊!居然還有如此難得的人才。
 
潘天壽欣喜地記下作者“陸維釗”的名字,逢人便打聽,方才得知陸維釗是杭州大學中文係副教授,便通過組織部門向杭州大學商借。有趣的是,同一時間浙江醫學院也因中醫古文教師稀缺,得知陸維釗既精於古文,又深諳中醫,也向杭州大學借用陸維釗。
 
陸維釗 聞黨十一大召開詩稿
 
最終,左右為難的陸維釗隻好同時在美院和醫學院兼課。
 
到了1960年年初,浙江美術學院和浙江中醫學院都同時決定正式調陸維釗。陸維釗一時麵臨兩難的選擇,是選擇書法,還是中醫?書法和中醫都是他多年的業餘愛好,從內心來說,書法畢竟是“餘事”,他對研究中醫更感興趣一些。
 
陸維釗 晚年小楷自試目力
 
陸維釗之所以最終選擇了美院,被動地選擇了教授書法:一是因為在潘天壽的焦急難耐之下,美院的調令先到;二是陸維釗著實被潘天壽的知遇之恩感動了。
 
與其說是知遇之恩,不如說是潘天壽對傳統文脈延續的巨大曆史使命喚起了陸維釗的無限認同。
 
陸維釗 十八歲時初學鍾鼎文 60cm×31cm 1916年
 
說來有趣,當時潘天壽請陸維釗擔任美院專職書法教師並委托他籌建書法篆刻科、擔任學科主任時,兩人有一段意味深長的對話:
 
陸維釗自謙道:“我不是第一流書法家,恐怕不妥。”
 
潘天壽回敬道:“也決不是第三流書法家,不要客氣了。”
 
陸維釗 王昌齡詩 62cm×33cm 1979年
 
潘天壽把自己視為第二流書法家,陸維釗不僅不惱反而覺得評價中肯,更是將潘引為知己,爽快地答應下來了。
 
在臥虎藏龍的杭州,慧眼獨具的潘天壽為何偏偏選中了陸維釗,浙江省書協副主席、陸維釗研究委員會主任白砥教授曾做過非常精辟的分析:
 
 
《陸維釗詩詞選》書影
 
在同時代書法家中,學問好的還是很多,如沙孟海先生;詩書畫印皆擅的有已在國畫係任教的諸樂三先生等;帖學技巧精能的有朱家濟先生等,但都不在潘先生對科主任的最理想考慮之內。
 
因為,相比於同時期其他書家,陸維釗的涉及麵最寬(篆隸草真皆能,碑帖不偏),切入曆史與時代的風格性最強(不隻是作為一個一般書法家寫寫字,而具有擔當精神),藝術的形式探索意識最重(篆書扁寫,篆隸相間,碑帖相融,在強化筆墨的同時極富空間感)。可以說,陸維釗的書法創造意識與審美意識與潘天壽不謀而合。
 
1975年由中華書局香港分局出版的《全清詞鈔》書影
 
而後經文化部批準,浙江美院正式建立書法篆刻科,並於1963年招生,從而翻開了中國書法史上嶄新的一頁。潘天壽和陸維釗的高山流水之交,也被傳為美談。
 
讓陸維釗到美院任教的初衷,就是彌補學生傳統文化底蘊的不足,當時70屆的一些學生即使是從中央美院附中考過來的,也是沒見過像陸維釗這樣上課的,都忍不住偷笑:
 
移居小詩
 
原來,那時陸維釗是這樣給學生上古典詩詞課的,按照課文先吟詩,微閉雙眼,進入詩境,不自覺地搖動身體,聲調不高卻和諧動聽,古韻古調。對於這些年輕學子來說,從未見過,仿佛把他們帶到了古詩境界裏。
 
 
 
隻有漠視傳統文化的學生偷笑,這不僅是對陸維釗的最大不敬,更是對傳統文化的無知和漠視,陸維釗發現後,大發雷霆,嚴加斥責。而後凡是經過他嚴格訓練的學生,絕對都會老老實實地聽課,按照老師指定的要求去做。

 

魯迅詩一首

 

在書法風格上,陸維釗通過他獨有的方式,讓學生能充分而自由地表達自我性情。但對於傳統文化的尊崇,卻必須由嚴格統一的習慣中得來:
 
硯台有沒有洗幹淨,有沒有留有宿墨,陸維釗都能一眼看出來。陸維釗還要求紙麵平整潔淨,不準有任何皺褶和汙痕。每次上課對每個同學的作業進行點評時,如有犯上述規定,即刻嚴厲批評。
 
清風竹石
 
後來,文革中這批學生都紛紛表示,如果沒有當時陸先生的嚴格要求和認真教學,他們可能學不到任何真東西,隻能把青春荒廢在文革中了。
 
書法之道,不僅在於寫字技巧,技巧再好,不過是個“書匠”而已。練字和學問必須同時俱進,甚至要把提高學問素養放在寫字之上,否則,書法寫到一定水平後,就會上不去。

 

——陸維釗對浙江美院中國畫係學生語
 
 
其實,陸維釗不僅是中國現代高等書法教育的奠基者之一。他也曾數十年專攻清詞,精於古文,而年屆六十後始以書法著名,晚年獨創“非篆非隸,亦篆亦隸”的“蜾扁”書,進而在當代書壇獨樹一幟而成為一代書法大師。
 
在海寧王國維的故居二樓掛著一張老照片,王國維端坐中央,後麵站著兩個得意門生,其中一個就是陸維釗。王國維去清華任教,選帶陸維釗赴京做助教。
 
致韓天衡先生函
 
陸維釗博學多才,是名副其實的國學家。除了文學以外,山水、花卉、書法、音律、中醫,他幾乎無所不通。年輕時還是一位足球運動員。在他手術後的三年,他也是自開藥方調治,又延續了生命。
 
書法曆經幾千年的曆史,曆代人才輩出,要有一點突破都非常困難的。而陸維釗書法的氣息、格調,既充盈著書卷氣,又不乏創新,形成了清新的格調和強烈的個性。如果當下人們熱議的流行書風成立的話,那麽陸先生的書法應該就是現在流行書風的始祖。

 

1978年與西泠印社同仁合影((前排坐左三為陸先生)
 
章祖安曾經當過陸維釗的學生和助教,當時陸維釗對章祖安的書法卻沒有什麽要求,陸維釗對章祖安說年輕的時候要多做學問,寫字應該是業餘的,但寫字好這是最基本的。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在陸維釗看來支撐中國書法的主要還是學養,要真正做到文化修養與書法的融會貫通,然而當下書法界的追求與陸維釗先生的境界實在相去甚遠。
 
 
晚年時陸維釗先生的書畫已經非常有名了,但他對章祖安說:想不到最後落得個書畫家的下場
 
對照陸維釗的一生,章祖安曾深入解讀了以書法家為誌業的“末”與心係家國的文人之“本”:
 
陸維釗先生在韶華巷寓所
 
在陸維釗看來,希求“書畫家”的人生軌跡簡直就是舍本逐末的,隻會把文人格局變小!其實不僅是陸維釗,曆代文人都是這樣:朱熹如果被稱為書法家,會氣死他的。

 

即使是陸遊這樣偉大的詩人,他認為作為詩人好像也已經慘了,因為他們要治國平天下的。
 
臨《爨龍顏碑》局部
 
故有:“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這樣的詩句,他為隻能做一個詩人而遺憾,他心係的是“家祭無忘告乃翁”般的江山社禝,收複失地!

對於任何有家國情懷的文人。無論是被冠以文學巨匠或者書法大師之名,他們本人都隻會感覺是非常倒黴而已。
 
為西泠印社七十五周年書聯
 
而對比現在的書畫家,他們一個個牛得不行的感覺,與陸維釗所說的“想不到落得個書畫家的下場”,著實不可同日而語!
 
曾有一位中國美院的山水畫教授感慨地說,“我一輩子專攻繪畫,卻反不如陸先生隨手幾筆來得韻致高潔;畫不過他,是因為學問修養上的不足。”想來,這位教授的遭遇隻是當下文脈斷層嚴重的一個縮影罷了。
 
陸維釗先生與沙孟海先生互致函
 
畢竟,在陸維釗先生心係天下的大情懷中,書畫之事隻能是最基本的小事!像陸維釗這樣有著士之情懷的人,他的字、畫往往格調自然就非常就高。因為中國書法本身不是一個單獨純粹的藝術,是綜合性的,要有文脈。
 
最後,和大家一起分享陸維釗先生的語錄,作為對當今書畫圈乃至文化界浮躁之風的勸誡:
 
陸維釗先生與沙孟海先生互致函
 
中國的詩、書、畫、印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升華,所以學書畫的人,一定要通中華民族的文化,這一點相當重要。現在許多人都忽略了這一點。許多人不好好學文,而光片麵追求學字、學畫,這樣發展下去是不行的,也是不會有什麽成績的。
 
——1979年對來訪學生語
 
不要隻鑽畫,忽視畫外修養。畫是中國文化的升華,要懂文化全貌,還要修養品德,大忌名利熏心。

 

——1978年對中國畫花卉專業研究生語

 

聲明:本文來源月雅書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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