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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服食帖》
在《十七帖》中,王羲之提到自己服食的帖凡二,即第六《服食帖》:吾服食久,猶為劣劣。
王羲之《旃罽帖》
第二十四《旃罽帖》: 知足至戎鹽乃要也,是服食所須。
服食養生,乃羲之性中之事也。所謂“服食”,即寒石散。
寒石散之名,始見於《世說新語》卷上之上《言語第二》載何平叔雲:“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
《醫心方》卷一九引許孝崇論雲:“凡諸寒食草石藥,皆有熱性,發動則令人熱,便冷凍飲料食冷、將息,故稱寒石散。”
按孫思邈《千金翼方》卷二二《飛煉》:五石更生散,治男子五勞七傷、虛羸著床,醫不能治,服此無不愈。唯久病者服之。其年少不識事,不可妄服之。明於治理能得藥適,可服之。年三十勿服。或腎冷脫肛陰腫,服之尤妙。
方: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鍾乳、石硫黃、海蛤(並研)、防風、栝蔞(各二兩半)、白術(七分)、人參(三兩)、桔梗、細辛、幹薑、桂心(各五分)、附子(炮,三分,去皮)。
同書同卷:五石護命散,治虛勞百病。羸瘦,咳逆短氣,骨間有熱,四肢煩疼,或腸鳴腹中絞痛,大小便不利,尿多赤黃,積時繞臍切痛急,眼眩冒悶,惡寒風痹,食飲不消,消渴嘔逆,胸中脅下滿,氣不得息,周體浮腫,痹重不得屈伸,唇口青,手足逆,齒牙疼,產婦中風及大腸寒,年老目暗,惡風頭著巾帽,濃衣對火,腰脊痛,百病皆治,不可悉記。甚良。能久服則氣力強壯,延年益壽方。服五石散者,能治百病,並能氣力強壯,延年益壽。魏晉之間,貴戚名士,動輒服用。
據餘嘉錫《寒食散考》,從魏正始(二四零—二四八)至唐天寶(七四二—七五五)之間的五百多年中,服寒石散的人可能有數百萬。
從孫氏《千金翼方》觀之,五石散中主要的藥物是“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鍾乳、石硫黃”。金石之藥,本有大毒。鍾乳是陽中之陰,白石英是陰中之陽。於藥物性質而言,兩者之合則其熱性甚大。魏晉名士蓬首垢衣,袒胸露臂,赤足行散,所謂“魏晉風度”者,蓋服石後發熱所致耳。
附帶提及,《醫心方》卷一九引皇甫謐《節度論》雲,凡諸石有數忌,忌嗔怒,忌愁憂,忌哭泣,忌忍饑,忌忍熱,忌忍寒,忌用力過甚,忌安坐不動。
晉宋名士治喪不哭,美食大飲。譬如竹林文士阮籍,母死之時,竟無淚水,且飲酒食肉如常,而遭致衛道者狂誕不經、蔑視禮法、敗壞風教之斥。然世俗不得真解,特善誤會。服食之人忌哭忌饑。阮氏雖不泣,可其“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對於生母去世的悲痛之深,世上君子孰與之比?
又如《晉書》卷八〇《王徽之傳》:“獻之卒,徽之奔喪不哭,直上靈床坐。取獻之琴彈之,久而不調,歎曰:‘嗚呼子敬,人琴俱亡。’”徽之亦服食,故不能哭。可內心之悲痛如此,使人傷逝。服寒石散者,其熱如此,如不作散熱發熱,即必成痼疾,終身不愈,痛苦萬狀。
《晉書》卷五一《皇甫謐傳》:“武帝頻下詔敦逼不已,謐上疏自稱草莽臣曰:‘臣以尪弊,迷於道趣,因疾抽簪,散發林阜……久嬰篤疾,軀半不仁。右腳偏小,十有九載。又服寒食藥,違錯節度,辛苦荼毒,於今七年。隆冬祼袒食冰,當暑煩悶,加以咳逆。或若溫瘧,或類傷寒,浮氣流腫,四肢酸重,於今困劣,救命呼噏。父兄見出,妻息長訣。仰迫天威,扶輿就道,所苦加焉。不任進路,委身待罪,伏枕歎息……竊聞同命之士,鹹以畢到,唯臣疾疢,抱釁床蓐。雖貪明時,懼斃命路隅。設臣不疾,已遭堯、舜之世,執誌箕山,猶當容之。’謐辭切言至,遂見聽許。歲餘,又舉賢良方正,並不起……初服寒食散,而性與之忤,每委頓不倫。嚐悲恚,叩刃欲自殺,叔母諫之而止。”謐之病征,實服食引起。服食者能得一時之“神明開朗”,體力轉強,行動如飛。然久而久之,重者五六載,遠者數十載必死。
餘嘉錫又雲,晉唐之間因此而喪生者也可能有數十百萬。五石散自三國魏之何晏始用,後之士大夫慕晏之風流,從而效顰。京洛之間,浸以成俗,至東晉,此風波於江左,常人效尤。
王羲之養身修道,向往神仙,不遠千裏,從道士許邁,常餌金石之藥。不獨右軍及其子輩,就連其親友,乃至妻女諸妹,無不服散。王羲之之服食養性與信奉天師道有涉。關於琅邪王氏自漢以來崇道至羲之輩篤信尤甚事跡,陳寅恪《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係》一文考證甚詳,不複旁及。
《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魏晉士人由服食而致痼疾,已為平常事耳。以其殺人之烈,較後世之鴉片猶為過。
表中所錄王羲之尺牘所言征狀,是其日常 典型之疾病。而這些疾病多為服食致。
“中冷”,即服食後所出現的中毒現象。
“風動”,是長期用寒食散而引發出的一種痹證。
其他諸如頭痛、目痛、心痛、腹痛、腳病、大熱(發熱)、喉燥、腹瀉、大吐、厭食、羸乏(疲勞),等等,皆由服食導致的一係列慢性疾病。
和皇甫謐類同,羲之亦無時不受諸證之摧殘。寒食散並沒有給王氏帶來清爽、強壯的體格,反而陷入了難以治愈的觸目驚心而又無可奈何的痛苦之中。
王羲之《頻有哀禍帖》
王羲之《頻有哀禍帖》:頻有哀禍,悲摧切割,不能自勝。奈何奈何!省慰增感。
王羲之《蘭亭序》
《蘭亭序》雲“固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從中看出羲之對於“死”的悲觀情緒。王氏晚年屢致蜀地周撫的尺牘凡二十幾帖,其中如本章篇首所舉二帖言及服食之藥,即旃罽和戎鹽,以及其他尺牘中所涉及的諸藥,證明羲之此時此刻,表麵上滿足於歸田生活,可實際猶為自己因服食久曆身體、精神之折磨而努力試作解疾康複也。
羲之少時體弱。《太平禦覽》卷七三九引《語林》: 王右軍少嚐患癲,一二年輒發動。 王羲之曾患過癲癇病。在民間,此病習慣稱 為羊角風、羊癲風、羊恙風。依《千金翼方》卷 一《藥錄纂要·驚癲第五》,癲痼、驚厥者可以用 鉛丹治療。《本草綱目》卷八《金石部》,也載有鉛能醫“風癇吐沫,反目抽掣,久患者”。然服鉛者,具有毒性,自不待言。王羲之少時,身體虛弱與之相關。
羲之後來“東床坦腹”,是由於服食而作散熱,然亦是其身困之表征爾。故王氏自這一時期因體弱而服食,一直至年老因服食而病篤,皆為道術所誤。孫思邈雲:“人不服石,庶事不佳。石在身中,萬事休泰,唯不可服五石散。”隻是世人為驕視俗人,服食求仙,並沒有從這種宗教迷狂中醒悟,反而越陷越深,殊可哀乎。
又如羲之臨終,竟不藥醫,而求助於道士杜子恭,結果逾十日即卒。宋方勺《泊宅編》卷五:服金石藥者,潛假藥力,以濟其欲,然多諱而不肯言,一旦疾作,雖欲諱不可得也。吳興吳景淵刑部服硫黃,人罕有知者。其後二十年,長子橐為華亭市易官,發背而卒,乃知流毒傳氣尚及其子,可不戒哉! 王羲之諸子皆崇道,鹹以藥石為樂事。玄之、渙之、獻之早卒。若檢索原由,是否猶如方氏所言,其中乃羲之“流毒傳氣”故耳?俟考。
原文刊載於《書法》雜誌2018年第7期
有刪減
來源:書法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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