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惡揚善,不平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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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泥山的日子裏 (5) - 生病

(2008-10-26 07:33:59) 下一個

不記得是哪一年,媽媽生病了。村裏人用兩根竹竿,綁著把竹椅子,把媽媽抬去山下的公社醫院。爸爸照例不在家。泥大隊的田阿姨來了,給我們兄妹蒸了雞蛋,照顧我們吃飯。她淚汪汪的說,“好可憐的孩子。”可我好像木木的,不太明白怎麽回事,既不害怕,也不傷心。不過,田阿姨那憂傷的麵容和眼神,我卻一直記得。當時候伯伯應該也是在的,他是醫生啊,不過,我沒有了印象。(注:問了媽媽,那時我四歲半,還真不怎麽懂事的時候)

我和哥哥當天去了泥大隊,住在候伯伯家。候伯母個子很高,很慈祥。他家有三個比我大很多的女兒,最大的沒下放,留在省城,兩個小的在山下的泥公社中學讀書。我不怎麽記得在候伯伯家的日子,反正,傷心委屈是沒有的,隻記得我說候伯母做的蘿卜幹好吃時,她那笑眯眯的模樣。

幾天後,候伯伯帶著我和哥哥回到小泥山,住在我們自己家,等著媽媽回來。那天,一個多小時回家的路,我印象特深,因為候伯伯總有辦法逗得我們好高興。哥哥好像一路蹦蹦跳跳,我走一會兒,候伯伯背一會兒。山區的農田,因為靠山,形狀很不規則。我發現了一塊特別特別小的田,就說,這塊田應該是我的,因為我最小啊!候伯伯立刻表示讚同,可把我美得,四十年都沒忘記!

好在媽媽那次沒生什麽大病,十來天後就回了家。在小泥山的那幾年,哥哥基本不生病,但我卻經常感冒,發燒,牙疼,肚子疼。媽媽有些常用藥,對付對付,有時,候伯伯會來,給我打針。最嚴重的一場病,是在七二年春的一天。

不知為什麽,我那個晚上開始,吃什麽,吐什麽。喉嚨裏幹得像火燒一樣,不停地要喝水,可一喝,就吐。一直吐到人完全沒有了力氣。到半夜時,我隻能是躺著喝,躺著吐。看見我那虛弱的樣子,爸爸媽媽完全慌了手腳。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了爸爸的眼淚。我隻記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弱得連害怕的力氣都沒有了。

半夜一兩點鍾時,爸爸決定不能幹等下去,他要連夜趕往泥大隊,叫候伯伯過來。深夜獨自走山路,連山裏人都覺得危險,更何況,爸爸還是個高度近視眼。路上要過獨木橋,加上常有的毒蛇,和偶爾聽說的豹子,野豬之類的猛獸。可爸爸顧不得那麽多了,帶上手電筒就匆匆上了路。

天不亮,爸爸又回了家,說候伯伯天亮就會來。爸爸不肯在泥大隊等天亮,摸著黑,冒險也要回來守著我,大概也是怕媽媽擔心吧。

候伯伯來了後,不慌不忙地說,“妹妹沒事,急性胃炎。不用打針吃藥。隻要給她不冷不熱,不稀不稠的粥,不快不慢地喂,就會好的。”看我媽不放心,他說那我給她打一針吧。後來我就一次也沒吐了,幾天以後,我真的好了。

爸爸後來從未和我談起,那個夜晚他的泥大隊之行,但我聽見候伯伯對別人說,“那個晚上,老泥一見我,就哭啊,說是妹妹不行了,要我趕緊去看她。他說這兩個孩子,可一個也少不得。我讓他等天亮,他也不幹,急急忙忙就走了。”

小時候的我,聽見候伯伯的話,不怎麽懂得心疼爸爸,反而自己有點小小的得意。原來爸爸把我看得這麽重,我還不知道呢。成年後的我,想起那個夜晚,總覺得有一天,我要問問爸爸,當他獨自一人,行走在漆黑的山路上,為女兒的生命擔憂時,他在想什麽?他有沒有詛咒過幹部下放政策,甚至最高領袖?要知道,我們下放前的家,離省兒童醫院,可隻有幾分鍾的路。

我的直覺是他沒有詛咒任何人。下放幹部,政策一變,就可能回城。但那些土生土長的山裏人呢,難道他們的命,就那麽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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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偶燈斯陋 回複 悄悄話 re: "老泥一見我,就哭啊,說是妹妹不行了,要我趕緊去看她。他說這兩個孩子,可一個也少不得"---very touching!
a father's love is different from a mother's but equally precious. with such parental love, any hardships can be overcome.
夏之蟲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原來那個代理器停用了。現用這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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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銘的評論:

謝謝你!當初出國時,一心要出來看世界,不管不顧的。現在他們年紀越來越大,我心裏就越來越不好受。離他們太遠了!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你好!

因為忙,所以幾天沒來。看到你的回憶錄,感動的哭了。很好看。謝謝你給我的生活增添了情趣。

好好把握父母有生之年,好好孝敬他們吧。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snowflower77的評論:
謝謝雪花妹妹陪著我動感情,抱一個。

麥片,我說的後記,是這個小泥山係列的後記。以後還會寫一些離開小泥山以後的日子,隻是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肯定不煽情:)
mycereal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怎麽要寫後記了呢?正看得過癮呢,把那些不那麽煽情的也寫點吧。
snowflower77 回複 悄悄話 看得眼淚汪汪的。那年代的日子真過得不容易。有過這樣的經驗,恐怕什麽樣的困難也不怕了吧。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最煽情的部分已經寫完了。我爭取周末寫一個後記。

謝謝大家跟讀。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十一妹:我昨晚看了你的跟帖去睡覺,結果夢見好漂亮的“社會主義新農村”了,真的!

Onyourside:謝謝你!嫉妒你沒受過我們家這樣的罪。

雁蕩山:我也總摔跤。兩漆蓋經常是舊傷未好,又添新疤。

歌兒:我就是喜歡小東西。後來每次和爸爸媽媽走那條路,總要去找我的那塊小小田:)

蟲蟲:謝謝你給的link。我讓我朋友試試。
那個年代的母親,很多都像你媽媽那樣嚴厲,有時代和社會的烙印。我媽還笑話我們,對自己的孩子每天寶貝寶貝的,肉麻!
長發:看見你幫你媽媽寫博客了,她一定很欣慰。你是個好女兒:)

毛毛貓:謝謝你。我爸爸媽媽真不容易。有他們替我遮風擋雨,我自己不覺得有多苦。

哇博士:我明天要去看牙醫(真的),都是被你酸得(存疑)。
有機會就對爹媽表示表示,不要怕肉麻:)我和父母,動感情的話不說,動感情的事兒不提,所以隻好靠寫:)
歌兒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查你的QQH。:)
worldling 回複 悄悄話 山山(酸你一把):故事越來越好看了,你賺了媽媽多少金豆子了?:)你們那時候吃了不少苦,親情的濃鬱卻真的令人羨慕。

據說我小時候經常生病,“一生病就發燒,一發燒就得住院打吊針”,想想我爹我娘為我操的心受的累太多了,555555555

蟲蟲:你的故事讓我一下想到自己的孩子,哥哥照顧弟弟的情形經常讓我覺得很感動。我覺得你媽媽肯定是心疼S你們了,隻不過跟很多人一樣,她不會表達柔情ba。。。
hairycat 回複 悄悄話 好感人的故事啊,那年月,真是苦哈哈的,看得我淚汪汪的。過去的事,我是不會忘的,那時一家人,各自東西,遭受的苦難是語言難以描述的。

不識得,我讀完後好難過,抱抱你哈,為你遭受的苦難。
longhair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寫的好煽情...- zt ... 感動ing.

小時我和我弟都多病,可累著父母了,尤其我媽..不過好多故事都是聽我媽說的..小時候的事情我隻記得些片段了..好多都不記得.
夏之蟲 回複 悄悄話 我也經常掉鏈子。
---小泥山寫的好煽情。記得我14歲那年,媽媽生病住在衛生院。我帶著4歲的妹妹走了大約3裏路程去看她,一到病房媽媽就罵我:帶妹妹來幹什麽?快回去!我當時很委屈,我們想你呀!再說一大半路程我都是背著妹妹的,怕她走累了。
我媽很嚴厲,小時候我有點怕她。
夏之蟲 回複 悄悄話 先進入http://www.okdail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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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兒 回複 悄悄話 ‘可把我美得,四十年都沒忘記!’看到這句我嘎嘎了半天。:)

看你爸爸為了你半夜去請醫生,心裏真的感動。
yandangshan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你的文章總勾起我對兒時的回憶.我和你哥哥一樣,那時候好像沒有生過病.但是我弟弟和你一樣,總是生病.可能是年齡小不容易適應吧.
不過,摔傷跌破的事情,常常發生在我身上,留下不少疤痕.
onyoursid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泥山的評論: You brought tears from my eyes for the second times. Thanks for sharing. It made me feel that I am so lucky.

ELEVEN 回複 悄悄話 我回國的時候去農村看了兩次,一次去的據說還不算是窮地方,可是已經看得我非常非常的心酸,TEARS......,另一次去的就感覺好多了,真有“新農村”的氣象,讓我心情好了很多。改天發個照片給大家看看。

聽當地的農民說現在對農民的政策有所改善,取消了很多收費,土地的政策也改了,也開始有醫療保障了,雖然還是很少,希望能看到進一步的改觀。。。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多謝樓下各位留言:
阿餅:你也太會搶地盤了!還撒豆子,弄得我家到處濕漉漉的。

南山鬆,麥片和秦西:是啊,父愛母愛是不同,但心是一樣的。爸爸難得在家,有他,家裏就是不同。自己做母親之前,更崇拜爸爸一些。等自己做了母親,就覺得媽媽的那種日複一日的付出,特別不容易。

Poppop:是啊,有愛就有痛。九一一的時候,我正懷著女兒,當時真覺得特別難過。自己根本沒有能力保護女兒,那為什麽要領她來到這個世界?嗬嗬,當然,樂觀的時候又不這樣想了。

鬆柏俊:你說得對,我沒有按照時間順序來寫。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把你弄糊塗了,對不住:)

蜜瓜和阿小珊: 但願現在有些改善。不是說,好多農民都有手機了嗎?山區的話,不知手機有沒有信號。
珊瑚礁 回複 悄悄話 什麽叫"相依為命"?這就叫"相依為命"...

那個年代,對人,人命,不尊重,不愛惜,不成全,不知道如今有沒有一些改善.
秦西 回複 悄悄話 感人!父愛母愛有些不一樣。。。
鬆柏俊 回複 悄悄話 小泥山的故事不是按照時間順序寫的?上一集你不到7歲,這一集4歲半。: )
我不懂瞎說,說錯了不要砸我。: )
poppop 回複 悄悄話 唉!無語。有的時候想不能多要孩子。有愛就有痛。
漢代蜜瓜 回複 悄悄話 很沉重。中國社會的不平等大約要持續很長時間。
mycereal 回複 悄悄話 看的我的眼眶又濕潤了。

村裏的人也很好,下放的幹部也都很好。偉大的父愛啊!
南山鬆 回複 悄悄話 真是太感人了!

感人的父愛和純樸善良的村裏人.
我就是 回複 悄悄話 又撒些濫豆子。。
爸爸的愛是粗線條的,赫赫
山裏人命可不就是不值錢嘛,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但願以後不這樣了。
老鍋餅 回複 悄悄話 沙發,板凳,草坪,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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