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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韻:緬懷史鐵生 (ZT)

(2024-05-18 06:12:07) 下一個

文章來源:https://bbs.wenxuecity.com/sxsj/175133.html

2010年的最後一天,作家史鐵生去世了,距他60歲生日僅相差4天。40年的雙腿殘疾、30年的腎病(最後十幾年完全靠透析維持),讓他的生命之火過早地熄滅了。盡管史鐵生的離去令人痛惜,但他本人對於生死的問題其實早已有了徹底的領悟,更重要的是,他給這個世界獻上了豐厚的精神財富。

第一次看到史鐵生這個名字是在大學裏讀他的小說《我那遙遠的清平灣》,後來又讀了《插隊的故事》和散文《合歡樹》。流暢的文筆和真摯的感情令人難以忘懷。特別是當得作者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後,我便記住了史鐵生這個名字。大學畢業以後,小說讀得少了,特別是在最近這十幾年的互聯網時代。出國後我幾乎再也沒有讀史鐵生的作品。

現在,史鐵生去世了,我去網上查查他的信息,卻有些意外地發現這些年他和他的作品被越來越多的人們所了解和熱愛。比如前兩年,當他的一篇小說最終未能獲得茅盾文學獎後,有人在報上撰文寫道:不是史鐵生失去了矛盾文學獎,而是茅盾文學獎失去了史鐵生。

在我這些年錯過的史鐵生的作品中,讓人們一致推崇的是他寫於1991年的散文《我與地壇》。先看了一下簡介,發現是一個挺長、又有點複雜的散文。於是,在史鐵生60歲生日的那天中午,我關上辦公室的門,給了自己安安靜靜的一小時 。我告訴自己,不在乎別人有多高的評價,如果讀得下去就讀,讀不下去就罷。畢竟時過境遷,即使是曾經喜歡的,現在也可能不喜歡。而且,別人的推薦與自己的評價不一致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

現在,讀完這篇文章,我可以明確地說我很喜歡,而且有信心推薦它。隻是建議讀者在閱讀的時候,給自己一小時的時間和一間安靜的屋子,或者像史鐵生那樣,找一個野外的安靜地方,最好荒蕪得有些神秘。

也許是因為殘疾的緣故,史鐵生是一位非常“單純”的作家。他幾十年來遠離名利和喧囂,不追求熱點話題,也不趨炎附勢去唱什麽主旋律。他的文筆平白而質樸,少有太口語化和新潮的詞匯。在他的筆下,大喜大悲常以平靜的語調鋪敘,深邃思想的也以淺白的文筆娓娓道來,讓你讀著毫不費力。他的作品也不帶什麽京味,是一種沒有地域特點的白話文(我不知道他是否刻意為之)。這些語言特點,在《我與地壇》一文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從用詞規範和語法準確的角度來講,我認為史鐵生的作品堪稱是現代書麵漢語的典範。

我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即使是自己喜愛的小說,我一般也隻讀一遍,但精彩的詩和散文卻可以再讀。我過去試圖在多年後重溫某些曾讓我激動的小說(比如巴金的《家》),結果令我失望。於是我便告誡自己:何必呢,把美好的印象定格在最佳的審美距離上吧!可是散文和詩則不一樣,它們可以拿回來重讀,並產生新的感受。這究竟是為什麽呢?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以故事為主的小說是動感的、情境性的,閱讀時需要有與情境相關的感情的移入(有點兒像看故事片)。時過境遷,當一個人情感移入的能力和方式變了,審美的距離和角度便不同了,感覺和評價就可能起變化。而詩與散文則迥然不同,它們經常沒有特別固定的故事與情節(至少比較散),欣賞與理解更需要讀者的詮釋和思想的延伸,它們更像璞玉。可以在讀者思想的雕琢下產生不同的結果。它們如天上的銀河,雖萬古不變卻又恒久而長新。

我恐怕不會再去讀《我那遙遠的清平灣》了,盡管我曾經非常喜歡它。17歲的我曾經與另一個17歲的少年在那遙遠清平灣有一次精神的相遇,這就夠了。然而,我還會去重讀《我與地壇》。我幾乎可以肯定,當我將來再讀這篇散文的時候,我的感覺同今天是會有些不同的。不同的地方是什麽呢?答案隻能留給未來了。

在史鐵生敘述古園的一個個故事的間隙,他寫下了這樣一些令人深思的段落 --

。。。就算我們連醜陋,連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們所不喜歡的事物和行為,也都可以統統消滅掉,所有的人都一樣健康、漂亮、聰慧、高尚,結果會怎樣呢?怕是人間的劇目就全要收場了,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潭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

看來差別永遠是要有的。看來就隻好接受苦難——人類的全部劇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來上帝又一次對了。

    於是就有一個最令人絕望的結論等在這裏:由誰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又有誰去體現這世間的幸福,驕傲和快樂?。。。

。。。。。。

我在這園子裏坐著,我聽見園神告訴我,每一個有激情的演員都難免是一個人質。每一個懂得欣賞的觀眾都巧妙地粉碎了一場陰謀。每一個乏味的演員都是因為他老以為這戲劇與自己無關。每一個倒黴的觀眾都是因為他總是坐得離舞台太近了。

我在這園子裏坐著,園神成年累月地對我說:孩子,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和福祉。。。

 

這樣的文字是不朽的!我不禁聯想到泰戈爾《園丁集》中的最後一首詩 --

 

一百年後讀著我的詩篇的讀者啊,你是誰呢?

我不能從這春天的富麗裏送你以朵花,我不能從那邊的雲彩裏送你一縷金霞。

打開你的門眺望吧。

從你那繁花盛開的花園裏,收集百年前消逝的芬芳馥鬱的記憶吧。

在你心頭的快樂裏,願你能感覺到某一個春天的早晨歌唱過的、那生氣勃勃的歡樂,越過一百年傳來它愉快的歌聲。

 

今天,一位作家死了。但他的精神卻在穿越時空,讓未來的人們打開他們的心靈之門,去眺望、去感受、去升華。這難道不是他的另一種形式的永生嗎?

 

(寫於2011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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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上山 回複 悄悄話 怎麽不寫了,難得清醒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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