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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9月25日,現代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在天橋劇場正式彩排。劉慶棠跳男主人公洪常青,他32歲。《紅》劇從天橋劇場跳到中南海小禮堂。毛澤東為他們將這種西洋的宮廷藝術進行了革命性的創新鼓了掌,講了兩句話:“方向是正確的,革命是成功的,藝術上也是好的。”文化大革命,《紅》劇成為革命樣板戲,江青指定其為“世界芭蕾舞壇上的一麵戰旗”。劉慶棠由中央芭蕾舞劇團核心小組副組長,升為黨委書記,1974年,為文化部副部長。他這時脫下舞鞋,誌滿意得。有民間順口溜“紅軍長征二萬五,不如跳個芭蕾舞”,指的就是他一舞青雲。
1976年10月6日,“四人幫”垮台,10月21日 ,劉慶棠被正式羈押。1983年11月2日 ,北京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確認他“積極參加江青反革命集團,煽動打倒黨和國家領導人及各級領導,製造假案,誣告陷害罪”,依照《刑法》判處他有期徒刑17年,剝奪政治權利4年。刑期自羈押日算起。1986年春天,劉慶棠因患食道靜脈曲張,公安部批準保外就醫。此時距他17年刑期還差8年。保外擔保人是他的二弟劉慶孟。
劉慶棠患食道靜脈曲張是肝硬化引起的,肝硬化是在秦城監獄得的。這之前他身體很好,受審查或在獄中一直注意練身,有條件時,做做基本功。有一天,他原配妻子徐傑來監獄提出要和他離婚,他不同意,求徐傑寬諒他。但徐傑毅然決然,幾天後把法院的離婚判決書給他。這是對他致命的一擊。他沒有細看這份判決書,就給撕了。這是1983年底。劉慶棠有3個孩子,大女兒英24歲,二女兒紅15歲,兒子忠12歲。1976年入獄至此,他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洗刷政治罪責的同時又失去了家庭,終於悲情傷肝,出現大吐血。
了解劉慶棠和徐傑關係的人說,慶棠在青雲得意之時傷害過徐傑,是感情上的傷害,徐傑是借劉慶棠這次政治不幸徹底清算了一次。1958年時,劉慶棠就是中央歌舞劇院舞蹈隊的副隊長,形象、舞技、氣質和心性都很出色。他主演《天鵝湖》後,就在全國開始引人注目。當時徐傑在中央歌舞團領跳《荷花舞》,也很耀眼。他們那一代人思娶盼嫁之時,正是革命與階級鬥爭緊鑼密鼓之日。劉慶棠後來說,他當時娶徐傑為妻有兩點,一是她出身好,是黨員,這在當時年輕漂亮的女演員中是極少的,二是徐傑在民族舞方麵有成就。後來,劉慶棠因《紅色娘子軍》而發紫,對徐傑更為輕視。“四人幫”垮台,許多被劉慶棠傷害過的群眾不依不饒,徐傑也在公開場合斥責了劉慶棠。
幾次吐血後,他去醫院診查,確診為食道靜脈曲張。食道靜脈曲張是癌症級病患,根除不可能,如果出血不及時製止,會隨時死亡。公安部將劉慶棠病情及時上報中央,中央很快下了“同意保外就醫”批件。他提出回老家治病,公安部門和文化部同意。
劉慶棠老家在蓋縣太陽升鄉光榮村,離縣城不遠。劉家依山坡有4間破瓦房,一頭是鰥居老父,另一頭是年過40未娶的三弟慶詩、四弟慶哲,老母已於1983年患心髒病故去。“文革”十年,劉慶棠給這個家這個鄉,甚至給整個蓋縣城都帶來了榮耀。那幅洪常青給娘子軍上黨課的大劇照就矗立在火車站前,大人小孩兒都知道這個洪常青是俺蓋州人。他20年未歸故裏,物是人非,蓋州人沒有人能認出這個臉色蒼白的老者。劉慶棠10年獄中,對於回家,千百次地夢想過,而今真的回到生他養他的舊屋,欣慰之外,他心有萬種淒涼。第二天,他去了母親的墳墓,磕了頭,把墳上的雜草亂石清了一下。由於心悶和勞累,下午他又便血了。他誰也沒告訴,一下午給北京的二女兒小紅和剛移居香港的大女兒小英各寫了一封長信,晚上又給他早年在白山藝校時的好朋友韓振寫了封信。韓振,是大連歌舞團編導,當年與劉慶棠都是白山藝校學員,因趣味相投,他們多年為友。劉慶棠入獄後,與韓振失去了聯係。
劉與韓振信中有這樣一段:一晃40年,我們都近晚年了,一個時代的喜劇和悲劇都讓我們演足演過了,都可以休息了,可是我,至今無法退場,恐怕死都無法退場……而今,我為罪囚,不敢有狂妄之想,所能奢望唯有當年小夥伴不棄之情。韓振接到他的信,立即趕往蓋縣。大連至蓋縣約有400裏,韓振找到他家時已近傍晚。草棚之下,厚誼之上,是他在芭蕾舞台輝煌之時,在政治舞台得意之際都未曾享有的。兩人酒後都流下眼淚。
第三天,韓振領著劉慶棠來到大連。白山藝校,是1946年解放戰爭初期由魯晉察冀解放區來的部隊文藝工作者白鷹和田少伯、田鳳等人,根據中央建立東北革命根據地的要求所創辦的一所革命教育文化學校。校址在丹東,後遷瓦房店。白山藝術學校辦了兩年半,培養三期學員,劉慶棠是第三期的。韓振把劉慶棠帶到大連白山戰友的圈子裏,劉慶棠很興奮。12月16日下午,由韓振領路去見當年白山藝校的二期女學員沙音。關於沙音,劉慶棠有印象,是白山音樂隊的,拉二胡,眼不大,很白淨,一身列寧服,遠則清高,近則隨和,不出奇,也不昏眼。韓振跟劉慶棠講沙音講得最多,講她丈夫3年前故世,現正寡居,有兩居室。劉慶棠急於拜見沙音。沙音本名陳琦,沙音是白山藝校時所用藝名。1948年底白山藝校改編後,沙音被分到遼南市委,做婦女工作,後編為南下工作團,為革命需要而放棄了藝術。韓振領劉慶棠去沙音家對沙音來說很突然。韓振一進門 ,就說:“沙音,你看,我把誰領來了?”劉慶棠叫她沙音大姐,沙音盯著劉慶棠,怎麽也認不出來。後來沙音說,我是二期學員,慶棠是三期學員,我對三期學員不太注意。後來慶棠名氣大了,別人指著照片告訴我說,劉慶棠就是這個小男孩,我這才有點印象。他那時很漂亮,梳分頭。來的那天我看他很瘦,很蒼白,兩眼很枯。我對“文革”的形形色色深惡痛絕,但那天看見他,我心裏別有一番滋味。劉慶棠對沙音記得更細致一些,他講了許多沙音在白山藝校的音容笑貌。韓振不在時,劉慶棠馬上問沙音能不能送他一張她的單人照片。沙音指那幾冊影集讓他隨便挑。他挑了很多,最後還是選了一張。
劉慶棠和沙音
第三天上午,是小雪天,劉慶棠單獨去找沙音,隻記得是個很陡的山坡,卻不知道門牌,他問了很多人,也沒有找到。也是這天上午,劉慶棠當天日記寫道:我喜出望外,感動。她的各方麵條件比我好許多。我愛她!我需要!她也會如此。近日興奮勞累,又有血便。生命滋味,婚姻滋味,政治滋味,種種,可謂飽嚐。劉慶棠回到蓋縣老家,又舊又破的屋子無法抵禦風寒,燒著火炕,室溫最高8℃,清早的室溫都是在零下。所幸是弟弟和妹妹幫著把窗戶釘上薄膜,還弄來些煤塊,老父親看著火,整天為他添柴加煤。他按韓振的囑咐,給徐傑去了一封短信,說了他的病情。求她春節帶著孩子回老家蓋縣看看,全家團聚一次。此信意在複婚。徐傑很快回信,說蓋縣不是她的老家,她永遠不回去了。
劉慶棠很內疚,也很愁,心如秋蟬。這是他11年獄後第一次自由過年。春節前,大女兒劉英從香港來了一封信,寄了500元錢。小英信中談到父母的關係:“至於你和媽媽之間的事,我的看法是順其自然。我沒有權力要求你們任何一方服從另一方,因為在一起真正生活是你們而不是我。”
但沙音出現在他的生活裏,意味著一次生機。他又給大連去了信:“我是很願意能在大連工作的,至少也要常去療養和旅遊的。下回再去也一定想法多住些日子,也要在姐姐家多住幾天,你說好嗎?歡迎嗎?我想念你。”他不敢確定沙音是否有勇氣為他打開那扇家門。
年三十早晨,鄉投遞員給劉慶棠帶來一個包裹,是沙音從大連寄來的兩本掛曆,還有些食品和一封信。信中隻有兩句話:“我們相識是緣分。你如果為我而來大連,我就在家等你,任你住多久。”劉慶棠有點不相信,他後來回顧說,是“懷著高興和激動的心情連看了三遍,喜極而泣”。
他給沙音連夜寫了回信:沙音姐姐:感謝你的信和掛曆。那幅芭蕾明星掀起我心底無限波瀾,謝謝你理解我。我現在已是徹底的孤家寡人。你已為我生命和靈魂全部的渴望,我隻想飛到你身邊,我現在就去,我這次去不驚動別人,你到車站接我,直接到你家,哪兒也不去。
沙音沒收到他臨來發的電報。他在大連下火車時已是晚上。
當晚,劉慶棠悄悄在沙音家住下。沙音渴望結婚。但劉慶棠沉吟良久,告訴她,他無權結婚。我國婚姻法規定,被判處徒刑的犯罪人員是不準結婚的,劉慶棠是監外執行的罪犯,也在規定之中。他這時距刑滿釋放還差7年。
劉慶棠說,我不具備結婚的法律條件,另外,瞞你一件事我該說出來,我的病不是你想象的那麽輕。我的食道靜脈好比破舊的膠皮管,隨時出血,隨時都可能死。
沙音問,你離開這兒去哪兒?
劉慶棠說,回老家,等到1993年刑滿。等得到,我就來找你,等不到,你就去把我埋了,我在陰間會感激你。
沙音說,你就別想那麽遠了。那天晚上,沙音把兒子徐立新、女兒徐虹叫到家,一一介紹給劉慶棠,又指著劉慶棠告訴兒女,這是我的白山老戰友,他以後住在我們家。
劉慶棠作了大手術,脾也摘除了。劉慶棠很感動,說,沙音,我大難不死,是你救了我。
劉慶棠與醫院院長交了朋友。院長告訴他,食道靜脈曲張最好的結果是維持現狀,防止食道靜脈出血,一旦出血,生死就在一線間。
後來劉慶棠又有三次大出血,又都死裏逃生。到1992年,他與沙音都過了60歲了,大女兒小英移居美國後,舍棄了舞蹈,打工謀生;二女兒小紅也離開北京歌舞團,開了一家廣告公司;兒子小忠考入北京計算機學院,有了自己的路。
這時,他驀然發現了孔力。孔力是白山藝術學校第一期學員,與劉慶棠一塊兒排過小戲。孔力不算漂亮,寬額方嘴,這大概影響了她日後在藝術表演上的發展,但她的聰明和意誌卻遠非一般女性所能比,這也是當時白山藝校文學部主任謝力鳴獨鍾情於她的原因。解放後,謝力鳴去北京任《大眾電影》主編,孔力一直默默無聞。那時,劉慶棠經常去他們家,在藝術上得自謝力鳴的幫助很多,謝力鳴也很鍾愛這位英俊的學生。“文革”不久,謝力鳴病死,還是劉慶棠幫助料理的喪事。孔力自1989年從北京市演出公司拉出一套班子,成立了個體性質的文藝演出部,下了“海”。現在,孔力對劉慶棠依然是“師娘”般的關懷和囑咐,又漫不經心地送他一件“金利來”襯衫。
第二天,孔力來到沙音家,百感交集地摟住沙音,說,謝謝你這麽多年替白山戰友照看著劉慶棠,我代表他們感謝你了。沙音聽出了弦外之音。
劉慶棠自然非常愉快,他甚至說服沙音接受孔力。
他給孔力去了一封信,說他病情不好,想去北京治療,問她能否幫助聯係海軍總醫院。孔力很快回信,說一切不成問題。劉慶棠跟沙音提出去北京一事,這次去一是辦理刑滿釋放的事情,二是去治病,要在北京住一段時間,並說這是孔力同情他,想幫助他,並沒有別的意思。沙音同意了。
這是1993年9月27日 ,他此去未歸。
他以後給沙音寫了12封信,每封信都有一點變化,從安慰到解釋到表白,從親切到一本正經到置之不理。
劉慶棠在孔力家住了一年半。
1995年3月20日,劉慶棠的弟弟劉慶詩到沙音家,說,我哥哥讓我告訴你,因他和你感情合不來,就讓你不要等他了,他讓我把他的東西取走。劉慶棠所說的東西是他多年的書信和日記以及過去和現在的各類照片,這是他最為放心不下的。
沙音又來到北京。她到中央芭蕾舞團,找到徐傑。也曾是一代舞蹈家的徐傑已經被類風濕折磨得神摧色朽。沙音觸景生情,悲開淚湧。徐傑平靜地說,要哭的不應是你我,而應是劉慶棠,他的心,他的靈魂都扔到地獄裏了,他至死都不會安寧;他是一個精靈,在創造與欺騙中飛來舞去,閃著耀眼的光,但是他落到了地獄。他如果能自救,就讓他自救吧!
1995年5月,劉慶棠與孔力登記結婚。
摘自劉慶棠的百科小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