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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茨岡 | 數風流人物

(2025-12-04 16:08:12) 下一個
 盤絲洞 洞見 自由的茨岡
              第一章:既生瑜,何生亮

1887年對於中原百姓來說,無疑是一個悲慘的年月。這一年的9月30日,母親河在鄭州下汛十堡處毫無征兆的突然決口。決口處最初隻有30餘丈,三天後竟然變為300餘丈。狂暴的黃河水向南灌入賈魯河,又向東衝進渦河,然後憤怒地湧入淮河,濁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鄭州,衝毀了中牟城,洪峰兵臨開封城下時水位居然高達40米,開封以東幾千個村鎮變成一片汪洋。

 

百姓流離失所,賣兒鬻女,餓殍遍野,中原大地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清廷一籌莫展。9月30日決口,10月16日戶部才開始籌備救災款項,計劃加征各省的鴉片厘稅來賑濟災民,而且直到11月9日,禮部尚書李鴻藻才代表清廷前來視察災情。更荒唐的是,由於決口搶修質量低劣,變成了豆腐渣工程,於次年6月30日再度垮塌。

 

造孽啊!

 

彼時的救災哪裏會有精確的統計數字,但即便如此,最保守的估計是死亡170萬人,也有學者測算為700萬人。

 

不管是170萬還是700萬,都是有史以來黃河決口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

 

也是在這一年的十月,距離河南災區1105公裏的浙江省奉化縣(如今叫寧波市奉化區)溪口鎮經營鹽鋪的小老板蔣肇聰得了一個兒子。

 

自漢朝到清朝,鹽都是官家專賣的。能在鎮上開一家鹽鋪,那肯定是兜得轉的人。其實蔣肇聰並無大本事,鹽鋪是從老子蔣斯幹手裏繼承過來的,要說能幹,還是蔣斯幹。

 

蔣肇聰雖然平庸,但也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守著老爸留下的鹽鋪,一家老小的日子過得也算熨帖。唯一不足的是人丁不旺,原配徐氏,生下長子介卿後病故,繼妻孫氏,還沒等生下一男半女,又先自撒手歸西了。

 

幾乎可以跟白鹿原裏的白嘉軒媲美,白嘉軒引以為豪壯的是在連續死了六任媳婦後,從容不迫的娶了第七房,然後延續了白家的血脈。

 

蔣肇聰娶了第三房王彩玉,也得了一個兒子。

 

蔣肇聰給兒子取乳名瑞元,瑞是祥瑞、吉祥,而元則是一元初始,萬象更新,都是美意。學名則叫誌清,取匡誌清白之意。

 

但當事人不喜歡這兩個名字,蔣誌清還用了一陣子,蔣瑞元則早早就廢了。待他讀了一本書後,便給自己重新命名:名中正,字介石。

 

這本書叫《易經》

 

《易經》的豫卦裏說:“六二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象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

 

我專門查過易經這段話的含義,大概是:正直如磐石,堅守正道,吉祥。

 

蔣瑞元出生後的幾年,可以說是風雲激蕩。

 

1888年的6月,國際歌在遙遠的巴黎唱響。此時的小童還在牙牙學語,他根本不會想到那激越的旋律將要讓他煩一輩子。

 

也是在這一年,慈禧挪用海軍經費修建頤和園。

 

也是在這一年,李鴻章派丁汝昌任北洋海軍提督,林泰曾和劉步蟾分別為左右翼總兵,北洋海軍正式成軍。

 

也是在這一年,康有為第一次上書光緒,強調變法圖強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呼籲迅速“變成法,通下情,慎左右”。雖然光緒皇帝由於身邊大臣作梗沒有能夠看到,但卻在一些具有維新思想的愛國知識分子中輾轉傳閱,產生了相當的社會影響。

 

1889年表麵上看似乎還不錯,但卻波譎雲詭,暗藏機鋒。光緒在這一年開始親政,英國人先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出兵西藏,攻占隆吐山、亞東等要隘。最後強迫清廷在加爾各答簽訂了《中英會議藏印條約》,錫金正式歸英國保護,並最終歸於印度。

 

1890年則有些高光時刻,光緒十四年,也就是1888年,兩廣總督張之洞在廣州籌建槍炮廠。次年他調任湖廣總督,便於1890年把槍炮廠遷至漢陽大別山下,添購機器,興建廠房,後改稱漢陽兵工廠,漢陽造步槍從此閃亮登場,以至於抗戰時還是國軍手裏的主要武器。

 

漢陽兵工廠主要是生產陸軍兵器的,早在1865年,在兩次鴉片戰爭的沉重打擊下,曾國藩李鴻章等上書清廷,在上海虹口設立了江南機器製造局,輪船廠、火炮廠等應運而生。但是在1890年的7月21日,因為反對廠方把每日工時延長一小時,兩千多名工人鳴汽笛宣布罷工。這工隻罷了半天,廠方被迫同意給工人增加飯錢。

 

話說晚清的工人也真矯情,多加一小時班都不幹,就欠讓他們都去送外賣。

 

1891年最煩人的事是各地教案頻出,像4月25日的丹陽教案,4月29日的武穴教案。在丹陽教案中,兩江總督劉坤一將六個知縣法辦,賠償了大洋12萬餘元。武穴教案更嚴重,一名英國傳教士和一名海關人員被害,美國軍艦從九江開到武穴,湖廣總督張之洞不得不捉了兩個罪犯抵命,又賠了一筆銀子。清廷看著這也不是個事,北京各國公使聯合向清廷提出抗議。於是清廷下發文件,命令各督撫“即行嚴密查拿,從重治罪”,在從重從快的高壓態勢下,各省未結各案從速辦結,劉坤一張之洞奉命保護教堂教民,形勢才安定下來。

 

露臉兒的事也是有的,而且一露就是一大臉兒——北洋艦隊在丁汝昌的率領下乘風破浪抵達日本東京,駐日公使李經方陪同丁汝昌及六艘軍艦的管帶前往皇宮覲見了天皇。幾日後,北洋艦隊前往橫濱。丁汝昌在旗艦定遠號設宴招待日本國會議員,又盤桓了幾日,才意猶未盡的返回威海衛。

 

這一年還發生了一件當初無人在意,後來卻意義深遠的事情,那就是康有為在廣州設立萬木草堂,鼓吹維新變法。

 

1892年是壬辰龍年,這一年最可恨的事是沙俄駐華公使奉命向清政府提出帕米爾高原劃界問題。

 

帕米爾高原古稱蔥嶺,我最初是從《冰山上的來客》電影插曲中知道這個地方的——古蘭丹姆唱道:“我的眼淚啊能衝平了帕米爾高原……”大了讀曆史地理,才知道這裏是古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處,數不清的馬幫駝隊,馱著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走向西方,也從西方帶來了香料珠寶鍾表。在帕米爾高原完全屬於中國的時候,它是通向西方的重要戰略支撐點。有了這個支點,中國可以隨心所欲地經略中亞以及西北亞。

 

中國倒黴就倒在有一個狼一般的好鄰居叫沙俄。1884年在《續勘喀什噶爾界約》中,中國屈辱地同意以下規定:帕米爾地區自烏孜別裏山口起,“俄國界限轉向西南,中國界限一直往南。”據此走向線,中國隻保留了帕米爾高原東部的郎庫裏帕米爾、小帕米爾和塔克頓巴士帕米爾,而走向線以西的薩雷茨帕米爾的大部分和阿爾楚爾帕米爾的西北角,則被劃入了好鄰居的版圖。

 

但是沙俄並不滿意,好鄰居何饜之有?1892年,經過充分準備後,好鄰居悍然撕毀已經占了大便宜的上述條約,毫不猶豫的派出軍隊占領了中國的帕米爾地區。清政府一看又要挨好鄰居的揍了,趕緊派駐俄公使許景澄和駐法參讚慶常與好鄰居緊急交涉,要求好鄰居按大便宜條約行事。

 

好鄰居壓根不理,並且與英國秘密達成了瓜分帕米爾的協議。

 

結果很簡單,與所有這類事件一樣,中國憑空喪失了7萬多平方公裏的土地。

 

但是朝廷好像並沒有什麽不爽的感覺,畢竟才給了好鄰居7萬多平方公裏土地,簡直可以說是偉大勝利了。因為在此之前,中俄《璦琿條約》割去了中國外興安嶺以南黑龍江以北的60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中俄《北京條約》割去了中國烏蘇裏江以東包括庫頁島在內的40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中俄《勘分西北界約紀》割去了中國巴爾喀什湖以東以南40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

 

緊跟著,1893年就翩翩的來了。

 

對於中國來說,這是極其重要的一年,如果說它是近代中國的轉折點,也恰如其分。在此之前,有鴉片戰爭轟開中國大門。在此之後,次年便爆發了中日甲午戰爭,北洋水師全軍覆沒。而不過幾年之後,八國聯軍開進北京。

 

史書裏這樣記載:葵巳蛇年,寒潮來襲。

 

從1月12日開始,北中國的寒潮呼嘯南下,從四川盆地到兩湖平原,再到江浙滬東南沿海以及廣東廣西福建,無不在奇寒淩虐中。

 

直到2月中旬才逐漸緩解。

 

也是在這一年,鄭觀應的《盛世危言》出版,主張變法圖強,革新政治,在當時影響極大。所有進步知識分子都在傳閱這本書,都在討論這本書。

 

曆史注定要在這一年加上濃墨重彩的一筆:12月26日,蔣瑞元一生的尅星在距離奉化溪口一千公裏的湖南湘潭韶山衝降生。

 

澤東這個名字顯然要比瑞元大氣而且磅礴,我很想知道是什麽高人為這個剛剛降生的湖南伢子取了這樣一個高端的名字。

 

別說,還真讓我搜到了。

 

毛澤東的母親文七妹是個勤勞節儉的農村婦女,她一共生育了七個孩子,五男兩女。不幸的是,有四個孩子夭折。在澤東之前,已經有兩個兒子夭折。得了這個兒子,文七妹哪敢掉以輕心?她想一定要取一個好名字,好名字會帶來好運的。她不想兒子大富大貴,隻想能平平安安就滿足了。

 

她請來了自己的哥哥文正瑩。

 

文正瑩雖說沒有什麽功名,但也是當地鄉村裏小有名氣的讀書人。不僅詩雲子曰張口即來,而且還是一家私塾的老師。他端坐在太師椅上,接過妹妹遞來的族譜,閱覽一遍,沉思一番,道:這是“澤”字輩,紫氣東來,潤澤蒼生,就叫澤東可好?

 

大家都說好。

 

就這麽定了下來。

 

我是相信澤字輩這個說法的,後來的澤民、澤覃以及堂妹澤建已經驗證了這個說法的正確。

 

但是文七妹並不放心,此前兩個孩子的夭折是她心中永久的痛。文七妹給他拜了一個石頭做幹娘,石頭堅硬,每一塊都有億萬斯年的經曆。做她的兒子,一定能夠堅強的長大成人,母親還給他取了一個乳名:石三伢子。

 

石三伢子家原本有祖上留下來的十五畝土地,但由於祖父不善經營,大部分土地都賣了,等到石三伢子的父親毛順生接掌家業的時候,已經凋敝困窘,一家人的吃飯問題日益嚴峻。

 

當兵吃糧,隻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教員後來回憶,“父親當了很多年的兵”。當時曾國藩創辦湘軍打洪楊,好多湘籍農家子弟為求生進入行伍。

 

毛順生一直是個大頭兵,沒有提拔。但隊伍上發的軍餉,他一分也不花,全攢了下來。

 

這些錢,對於中國革命來說,意義極其重大。

 

正是因為有了這幾塊銀元,教員才得以六歲入私塾,九歲讀四書五經。

 

試想一下:假如洪楊不起事,沒有鬧太平天國,曾國藩就不會編練湘軍;曾國藩不編練湘軍,順生就不會去當兵;順生不去當兵,就不會帶回來軍餉;帶不回來軍餉,石三伢子大概率就不能一路讀書,大概率隻能專心務農——那國家會是個啥樣子?

 

先他五年出生的對手情況跟他很不一樣,首先是沒有他家那麽拮據,用不著家裏父輩去當兵攢下軍餉才能送他去讀書,蔣家的小店鋪生意興旺,以至於全家遷入一幢兩層樓房。1896年,蔣肇聰一病不起,才五十多歲便撒手歸西。於是分家析產,蔣介石的同父異母長兄蔣瑞生過繼給一位伯父,並繼承了鹽鋪。九歲的蔣介石繼承了家裏的房產,以及每年可以收四五十塊銀元租金的竹林和稻田。

 

他仍然可以從容的去讀私塾。他和他對手的發蒙讀物幾乎完全一樣——《大學》、《中庸》、《論語》和《孟子》。

 

不曉得十四歲有什麽說法,校長和教員都是在十四歲娶親成家。王彩玉王太夫人為兒子挑選了附近村裏一位身強體壯十九歲的姑娘,名叫毛福梅。毛順生也為兒子挑選了鄰村一位吃苦耐勞十九歲的姑娘,名叫羅明秀。

 

1936年,教員在陝北的窯洞裏接受斯諾采訪時說:“我十四歲時,父母給我娶了一個二十歲的女子,可是我從來沒有和她一起生活過——後來也沒有。”

 

校長則選擇了靈活對待,他不僅與毛福梅大婚同居,而且還生下了後來牛逼轟轟的“建豐同誌”。

 

教員一輩子和無數人發生過衝突,如陳獨秀、如博古、如李德、如陳毅,但他人生的第一次衝突顯然是跟他的父親。

 

毛順生正在設法安排教員去湘潭縣城一家米店做學徒,他卻聽表哥文運昌說離韶山五十裏的湘東縣小學正在講授西方新學,立刻跟父親說想去讀書。這與毛順生為他安排的願景完全不符,他要兒子成為一個頭戴瓜皮帽的商人。

 

毛順生明確告訴他:不可以。

 

教員還想爭取,毛順生斬釘截鐵的說:我說不準就是不準。

 

少年時代的教員已經懂得了援兵的重要,他請來八舅文玉清、堂叔毛麓鍾和表哥王季範,這位王季範後來有個孫女叫王海容。

 

這些都是有頭有臉的親戚,他們一致認為潤之天資聰穎,不可局限於米鋪,而應該去洋學堂學新本領。

 

毛順生舉手投降。

 

日本明治維新時期有個西鄉隆盛,精通漢語,會寫漢詩,一時在中國圈粉無數,教員亦是其中之一。他曾有一首勵誌詩流傳極廣:

 

男兒立誌出鄉關,學若無成不複還。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教員臨行前,把這首詩略加改動,夾在了父親的賬本裏:

 

孩兒立誌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教員出發了,他先在湘東縣高等小學堂讀了一年,然後去長沙求學。1918年夏天,他從湖南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畢業。

 

也許有讀者會問:你為什麽要稱呼他們為“校長”和“教員”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或者興趣,毛澤東的興趣似乎在做一個教員,他後來跟老朋友斯諾談話時說:“四個偉大,討嫌。總有一天要統統去掉,隻剩下一個Teacher,就是教員。”

 

他之所以報考湖南第一師範,也是因為熱愛教員這個職業。

 

後來,他在北大圖書館做了半年“北漂”,回到湖南後,便在長沙一所小學教起了曆史。

 

1921年,他被聘任為母校湖南第一師範的國文教員。當然,時間很短,因為要去上海和嘉興開會了。

 

雖然短暫,但顯然他很懷念。

 

1960年,他對來訪的日本客人說:“我讀的師範學校,是準備當教員的。那時一心想當教員,並沒有想到當共產黨員。”

 

1964年,他同周培源等人談話時說:“我讀了六年孔夫子的書,上了七年學堂,以後當了小學教員,又當了中學教員。”

 

1965年,他同斯諾交談時說:“過去我當過小學教員,你是知道的,不僅沒有想到打仗,也沒有想到搞共產黨。”

 

無獨有偶,他的那位對手也對學校情有獨鍾。當然,他不屑於做教員,才學大概也不合適,他也從沒說過熱愛教育事業,但他的履曆表說明了一切,他任過的校長計有——

 

黃埔軍校校長;

革命先烈遺族學校校長;

中央政治學校校長;

中央軍官學校校長;

中央警官學校校長;

陸軍大學校長;

中央航空學校校長;

中央憲兵學校校長;

騎兵學校校長;

炮兵學校校長;

工兵學校校長;

軍需學校校長;

通訊兵學校校長;

軍醫學校校長;

測量學校校長;

兵工技術學校校長……

 

所以,我就稱呼我們的主人公為“教員”和“校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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