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打量,他改口:“你……原來是姑娘家?為什麽女扮男裝呢?”
小晚扯了扯髒兮兮地女式衣裙。
“……說來話長。小將軍,我本姓孟,名小晚,白先生是說書取的藝名。你以後叫我小晚就好。”
風順神色不自然起來。他沒抬眼睛,翻身下馬說:“你比我年長,還是叫你晚姐姐吧。你叫我小順就好。我正準備去狄府,沒成想你在這裏。”
好像哪裏不對。小晚來不及細究,直接問風順能不能讓她跟著兵士們去狄府。本就是順路,風順滿口答應。
“騎馬快些。”風順拍拍自己的馬背,要扶她上馬。小晚頭搖得像撥浪鼓,說自己不會騎馬。
風順說既然如此,我們共乘一騎。
小晚說不妥,堅持要跟著隊伍後麵走。
“晚姐姐,你何苦如此囉嗦?大街上人影都瞅不見一個,不會有人說閑話的。城中目前還有流寇躲藏,尚不太平。要是有賊人突然衝出來砍人,兵士可以自保,你怎麽辦?”風順正色道。
猶豫間,風順已經扶住了她的腰,稍一用力,把她托到了馬背上,然後飛身上馬,穩穩地坐到了她背後。
風順問她這幾天躲在哪裏,可還安全?
“一言難盡,簡直是九死一生。”小晚沮喪地說。
“有賊人傷你?可記得樣貌,跟我去認人,斷然饒不了他!”風順道。
小晚說不用了。天黑看不清臉,再說也沒什麽大事。
風順說朝廷的命令,遇見搶掠偷盜者,即刻斬殺。那幾個賊人絕對逃不掉的。
他還說昨天他們就趕回來了,在城內圍剿流寇,平定街麵後,今天是在城中巡邏。
流寇,搶掠的不是災民嗎?小晚疑惑道。
一旦搶掠,他們就不再是災民,而是流寇。風順在她身後糾正道。伴著他身上若隱若現的血腥味,小晚抖了抖。
小晚問狄府如何。
風順說城中富戶皆被搶掠,狄府損失最巨,房子差點被燒,還出了人命。
人命?小晚吃了一驚。
狄府的大門敞開,門上帶著燒焦痕跡,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前院的廂房基本被毀房,救火破上去的水,從燒壞的房簷下滴滴答答落下。
院中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瓷器的碎片,家具腿扔的到處到是。
碩果僅存的家丁仆役,正在清理。
小晚震驚地看著家丁們抬出一具又一具屍體。
“怎麽會這樣?”
“賊人攻不破大門,就點火燒,還把火把扔到房上,大家搶救不及才著了道……湧進來的賊人毆打家丁,傷人無數……”家丁告訴她。
呼天搶地的嚎哭聲傳來,順著聲音尋去,竟然是胖大嫂。她守著一具濕淋淋的屍體嚎啕大哭。
旁邊的仆婦告訴小晚,孝嫂子的女兒當晚躲避不及,被賊人逮住,竟被侮辱了。姑娘一時想不開,投井自盡了。
“孝嫂子……”小晚走過去想安慰一下她,最終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嘉年剛好從內院走出,此刻看見小晚好端端立在院中,仿佛見了鬼一般,麵色蒼白。
仆役紛紛行禮。
“沈嘉年!你個混蛋!”
小晚衝上去指著他的鼻子罵道:“那天晚上,我拚命喊門,你明明聽見了,為什麽死活不開門?”
“我今天回來就是來問問你,我跟你有什麽仇什麽怨,你要置我於死地?!”
她越說越氣,揪住他的衣領,狠狠推了他一把。
嘉年被推到一邊,像一跟沒有生命的木樁,始終不發一言。
孟姑娘,快別說了。家丁上來將她拉開,小聲告訴她當晚管家被賊人綁著堂屋柱子上,拷問家中財物藏在何處,腿都給打折了。那晚要不是嘉年公子跑的快,隻怕也難逃厄運。
忠叔在她挨板子的時候,好歹送過一瓶藥。想到這一點,小晚憤然扭過臉,瞥見狄雍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廊下,定定地望著她。
幾天的折磨,給他清澈的眸子上染上了疲憊和風霜。他嘴唇動了動,什麽也沒說出來。
小晚本該打個招呼,但現在她不想理他。她掉頭去安慰孝嫂子和幫著眾人收拾雜物。
狄雍穩了穩心神,款步走出,和風順見禮。狄雍替父親感謝了朝廷的恩德。風順則指揮兵士們,幫著清點屍體,援救傷者,另派兵士搜查各個院落是否有躲藏起來的賊人,忙乎一番,不在話下。
風順等辦完事,狄雍送他出門時,問到經此一亂,王爺蘭苑那邊,可否萬全?。
那邊有府兵值守,王爺和家眷退到了園中孤島上,藏起所有小舟,除了損失些財物,分毫未傷。風順說。
王爺果然思慮周全。狄雍緩緩道。
何止周全?賊人作亂,王爺可憐災民,已在城外重搭粥棚,接濟災民。百姓人人稱頌。實在是大善人。風順道。
大善人?狄雍想到自家被哄搶的糧鋪,被砸被燒的府邸,點點頭道,名不虛傳。
“小將軍請留步!”小晚從後院跑了出來。
風順的表情立刻變得生動起來。
她氣喘籲籲地掏出一本畫冊遞給風順。畫冊比起一般的書小且薄,用的都是最廉價的紙裝訂而成,倉促製作的封麵上還不知被誰踩了一腳。風順翻開一看,畫的是大漠蛛妖,每副配圖下還有簡單文字。
“幸好裏邊的畫沒怎麽毀壞。”小晚抱歉地說,“一直說送你一本,這就是我送你的畫冊。記得收好,別給外人看,也千萬別弄丟了,我不會再畫一本的。”
風順直想撲過去揉揉她的頭發。想到她已經變成姑娘,生生忍住。
“晚姐姐……”風順紅撲撲的臉頰更紅了,“這……該怎麽謝你才好。”
“別客氣。今天我還要謝你呢。”小晚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狄雍挪開眼,麵色黯淡。
允州之變之後,發生了幾件事。
一是祁王及時賑濟災民,開倉放糧,被朝廷嘉獎賞賜;二是狄家被哄搶,為朝廷籌措的糧草損失了部分,朝廷要問罪。祁王上了道奏折,申明狄家的忠心,換來朝廷的不與追究。沒人在乎祁王此刻開始售出的糧食價值幾何,反而人人千恩萬謝;三是城中做亂的流寇全部被斬殺,連帶先前進城的婦孺老弱,也一概處死。祁王建議刺史,不能冤枉好人,城中百姓若有人替婦孺作保,證明他們沒有作亂,可以饒他們不死。然而,災民在城中搶掠後,城中百姓早恨透了這些帶著青州口音的人,無人替他們做保。當初千方百計湧進城的災民,全遭了秧。災民一下去掉了半數之多。餓的奄奄一息,在城外沒法進城的,卻全部得到了救濟。祁王還安排人尋訪城中名醫,安排名醫給百姓義務診病問傷。
允州的秩序,終於慢慢恢複。
天氣開始轉涼,祁王越來越神清氣爽。大災之後,無大疫發生,朝廷又嘉獎了他。連帶他最愛的姬妾,看起來也更纖白明媚了。他素來喜靜,可喜事連連,他實在想跟別人聊聊。
很快,有人送來狄府的請帖,請王爺過府飲宴,感謝王爺的恩德。
他突然想起來,那裏好像有個說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