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想起了懷中放著的石灰粉。劉大夫讓她隨身帶著,見死屍就撒點。她顫抖著從懷中掏出包好的石灰粉,別過頭,奮力朝對麵揚了過去。
一陣慘叫過後,她轉過身用盡力氣往前狂奔。
路邊,到處仿佛是吃人野獸發出的嘶吼。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身後是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呼喊聲……她捂住耳朵往前跑。偶爾有黑影撲來,她像野獸一樣吼叫著,踢打著,推開阻攔自己的黑影,拚盡全力往前跑。
遠處的太陽,即將熄滅最後一絲光和熱。
災民正在砸門,有人開始翻牆頭。
嘉年指揮家丁用熱油從牆頭上往下倒,慘叫聲過後,安靜了下來。
“嘉年公子,他們再翻怎麽辦?咱們的油已經用完了。”家丁們驚恐地問。
“把油潑光,你們全部退到後院去。關緊院門,誰敲也別開!”
“嘉年”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混亂中浮現。狄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他正偏著頭,躲避著從牆外扔進來的石頭、磚塊。他的脖子,因為瘤子的緣故,本就略微有點歪,此刻更顯得有點滑稽。
“少爺?!不是讓你去地窖躲避嗎?你來這裏做什麽?”
“躲避的女眷裏,沒見著她。大家都說沒看見。嘉年,你知不知道她去哪裏了?”
嘉年沉默了。他當然知道這個她是誰,去了哪裏。
“……許是嚇怕了,在哪個院裏躲避呢。少爺別擔心,一會我各個院落挨個找一遍,一定找到。少爺,你趕緊去地窖吧。” 嘉年邊說邊把他推給旁邊的家丁。家丁拉著他往後邊走。
“她會不會出門了?”狄雍甩開家丁,“這麽亂,萬一她在外麵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好?”
“她鬼點子多,不會有事的!少爺快走。晚了怕來不及了!”嘉年吼道。
見狄雍還不走,嘉年一跺腳喊道:“我發誓,一定將她找到。要是她真有三長兩短……,我賠她一條命。少爺快走!”
家丁這才把狄雍推走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小晚歪歪扭扭繞進一條小巷,巷口有顆歪脖柳樹。
永巷?
她幾乎是挪到劉大夫家門口。後麵暫時沒有跟隨。
“救……救命……”她抬手拍門呼救,裏邊沒有一絲回應。她快沒有力氣了。
“那邊有人!”有黑影在巷口晃動。
她像被針猛地刺了一下。
再不進門,今天她隻有死路一條。
她努力站直身體,牆頭並不高。她後退幾步,吸了口氣,幾步助跑,手一伸,居然差點摸到了牆頭!
滑落在地的小晚,沒時間猶豫。她再一次後退,助跑,用盡所有力氣,探出手去……
這次,終於扒到了牆頭上。她雙腳蹬著,想在磚牆上尋找著力點,可是天黑牆滑,根本使不上力,她雙腳踩空,身體懸吊在牆頭上。
“大哥,救命呀!你要的藥,我全部都給你,求求你,救救我!大嫂,二嫂,采薇,救命呀!”她沒命地哭叫著。
有人跑到了跟前,伸手去拉她的雙腳。她尖叫著踢開那人的雙手。
“我死了,藥片會被踩成粉末,你就一片都用不上了!”
突然,從牆頭裏甩出來幾個白白的東西,砸在地上,咚咚直響。
黑影們一楞,往後一縮。有好奇的湊近去看,見地上扔的全是饅頭!
“炊餅!是炊餅!”黑影們爭先恐後衝上去撿。
“把手給我!” 劉大夫從牆頭上探出頭來,顯得無比英武。他拽住她一隻手,猛一用力,把她拽上牆頭。小晚連滾帶爬翻下牆來,連梯子居然都沒用。
劉大夫推倒立在牆邊的梯子,一手抓起竹耙,一手扯起癱倒在地的小晚。
“到柴房去。等他們吃完,還會過來的。”
劉大夫掩護著小晚躲進柴房,關緊房門,示意她挪開柴草。下麵的地窖口露了出來,老大、老二早從地窖裏探出頭,接了小晚下去。
劉大夫最後一個進到地窖裏,進去前特意把柴草倒過來,遮住地窖口的木遮板。
地窖裏,小晚含著眼淚,哆嗦了半晌,驚魂方定。
“大……大哥”
劉大夫示意她別出聲。
地窖裏彌漫著爛羅卜的氣味。
大家不敢說話,擠在一起等待,默默地等待。
天亮了,頭頂地窖口漏下的一絲光亮。
大家互相用手勢詢問,能不能出去。劉大夫果斷製止了大家。
不一會功夫,頭頂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
女人們驚恐地抱在一起。
伴隨著說話聲和翻柴草的聲音,腳步聲漸漸走遠。
“歇會吧。”他悄聲說。放下剛才一直緊握在手的竹耙,摸出一塊燒餅,平均分給四個女人。
“省著點吃,我們有的等呢。”
地窖口的光亮暗下去,又亮起來,第三個白天來臨時,外麵已經連續兩天沒有任何聲響了。
劉大夫指示大家繼續躲好,自己抓了竹耙,悄悄頂起地窖口的木板,出外查探。確認安全後,他回來喊大家出來。
大家一個個從地窖裏爬出來,臉色蒼白,畏縮如鼠。
老大身體壯點,大著膽子,入到房內查看。家裏翻箱倒櫃,淩亂不堪,值錢的不值錢的,能帶走的,早被洗劫一空,不僅如此,房間地上,隨處都是便溺,臭不可聞。老大氣得暗自垂淚。
劉大夫對著翻得一團糟的藥房,沉默不語。
“怎麽如此害人!我們沒有對不起他們,他們為什麽這麽對待我們?”老二委屈地說。
“人到了不要命的時候,已經不是人了。他們這麽一鬧,也斷了自己的後路,官府肯定不會放過他們。我們至少留條命在,多謝老天保佑吧。東西沒了再掙。” 劉大夫歎了口氣說到。
小晚掏出懷裏帶著體溫的半板青黴素,遞到劉大夫手上。
“大哥,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劉大夫擺擺手,示意不用客氣。他利落地剪掉四片藥,還給小晚。
“你留著救急吧。這些夠我用的了。”
“你還要治病救人。”
“我懷疑外麵還有沒有災民需要救治。”劉大夫意味深長地說。
院門外響起說話聲,眾人皆驚。劉大夫示意大家藏好,他趴在院門縫查看了半天,說沒事,
官兵來了。
小晚扒著門縫一看,巷子裏,列隊整齊的官兵正在四處敲門,查看有無人躲藏。有人在張貼安民告示。有人端坐在馬上指揮眾人,正是風順。
小晚看到熟人,和劉大夫簡單告別,說自己想回狄府。劉大夫他們聽說小晚那一晚的遭遇,都覺氣憤,大家勸她別回去受氣。可她呆在這裏,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別回來了。”臨別時,劉大夫鄭重地說。
“我不會再來了。但是,我永遠認你這個大哥。”小晚對著劉大夫鞠了一躬。
“小將軍,請留步!”小晚追著風順的馬,喊道。
兵士們戒備地把她推到一邊。
風順馬上讓兵士們鬆手。他驚喜地叫到:“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