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嘉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思議地看著端坐在書桌後的狄老爺,“老爺,您要攆我走?”
“嘉年,誰能攆你走?狄府就是你的家,從小我把你當兒子一樣教養,和府上下誰人不知。”狄老爺苦口婆心地說,“從小你是少陵的伴讀,也是指望著你讀書有出息。如今,私塾先生教導有方,終究學識有限。白露書院天下聞名,每年三分之一的舉子出自白露,你去書院攻讀考取功名,你父親以後也好終身有靠哇。此事我們已商議妥當,早日打點行裝吧。”
“老爺,嘉年不願考取功名,隻希望一輩子陪在少爺身邊,侍奉少爺!嘉年不走!”嘉年眼含淚花。
“傻孩子,狄府再好,也不能耽誤你一輩子。男子漢大丈夫,仕途經濟才是正經。不能誤了大事呀!”狄老爺安慰道。
“不,老爺,嘉年不願意考取功名!嘉年不走,求求您了!如果有做的不對的,老爺隻管打罵,嘉年絕無二話。”嘉年膝行於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他的堅持讓狄老爺不解,也有點不耐煩起來。
“嘉年,你非三歲小兒,該明白你父親的一番苦心。你要是一直呆在府裏,別說旁人,連府裏的下人都會笑話你的!”
“老爺,”嘉年眼含淚花,“如果一定要嘉年走,請讓少爺……少爺跟我說一句,嘉年即刻就走,絕不耽誤。”
“怎麽,莫非我在狄府說話已經不算話了?”狄老爺反問道,“實不相瞞,還是少陵提醒我,該送你去書院讀書了。你若不信,自可去問少陵。”
他端起茶杯剛想喝口水,卻發現茶水已涼,憤然放下茶杯。來人!他怒道。
蓮莊的小廝把嘉年擋在書房門外,隻送上了說是給他當路費的盤纏。
“少爺!嘉年錯了,當初不該把孟小晚擋在狄府院門外,害她身犯險境。嘉年說過了,願意賠她一命。如今,嘉年任憑少爺發落。嘉年發誓,去王府的事是她自己願意的,嘉年絕對沒有從中慫恿。求求您,求您見嘉年一麵!”嘉年跪在房門外,帶著哭腔訴說著。
無論他說多少遍,門始終緊閉著。
不知跪了多久,一個小廝出來,說少爺已經歇下了,勸他回去。
嘉年自知無望,從懷裏掏出一個銅鏡。那是一個普通的銅鏡,允州滿大街有售,不超過30文。銅鏡的瓔珞打得歪歪扭扭,出奇的醜,一邊還有擲壞的痕跡。
他請小廝把銅鏡交給少爺。
“你就說,這是一個女子七夕聽鏡時用的銅鏡。她祈求上天,求之不得後,就把銅鏡扔到了路邊草堆裏。”嘉年啞著嗓子說,“你拿給他,他自然會明白的。”
嘉年對著書房磕了三個頭,紅腫著眼離開了蓮莊。
書房內,狄雍伸出手指,輕輕撫過銅鏡表麵細微的劃痕。
扔掉的為什麽還要撿回來?嘉年公子臨行就送少爺這麽個禮物,少爺為什麽也不怪他?小廝心裏疑惑,不敢多問。
一層秋雨一層涼,秋夜走在允州的街頭,落葉飄過,更顯蕭索。
狄雍跟著父親身後,走在寂靜的小街上。
自從走到這條小街,父親就堅持下轎,帶他步行。這很不尋常,平常出門如果不是見了官員皇親,他們是絕不會步行的。
不僅如此,父親一反平常的威嚴,一路都絮絮叨叨,說小時候送他去道觀時候,如何偷偷去道觀送他愛吃的東西啦,走南闖北做生意的逸聞趣事啦。
這個父親如此陌生,又如此溫暖,他不忍心打斷他。
“自古娼門是銷金窩,”狄老爺話題一轉,“人人以為是憑肉金。其實除了花魁,能有多少姑娘有姿色?又有多少人能在妓*挨個十年八載?*院裏,最喜歡擺流水席。她們有十碟八碗,客人一到就招待入席,席間隻勸酒不勸菜,才剛動了筷子,就把人灌得五迷三道,帶入房中。然後,這些菜稍加點綴,又上到了別的房中。一席菜一晚上能上十遍有餘。無論姑娘留不留客人,這宴席的錢,是誰也逃不過的。你說,他們的算盤打得精不精?”狄老爺停下腳步問道。
父親很少教他做生意。一教他,就從*院教起,他沒有料到。他茫然無措:“父親,此話怎講?”
“無論世事有多少門道,隻要經曆過,就不容易入局。*院也好,糧鋪也好,不被騙,怎知其中門路?”
狄雍驚訝地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一個寂靜的院落門口,紅燈籠高高懸掛,朦朧的光照射在他們身上。他剛想出聲,狄老爺輕輕叩門,有人將門打開了。
“湖州歌姬天下聞名,你也不小了,今天就在這裏飲些烈酒,見識下美人罷。”
早有丫環過來招呼,舉手投足,都與別家小家碧玉不同。
狄雍轉過身看父親。他有點慌張,有點興奮,想後退,可似乎又有什麽呼喚著讓他留下。
狄老爺站在他身後,背著雙手。
“相士說你不宜成親,並沒有說你不能有女人。世間的事,總要經曆過才明白。去罷!”
朦朧的光投在狄雍身上,帶出一絲溫暖。黑暗中,他的瘤子看不分明,眼眸裏的神情也模糊不清。
蘭苑
王府裏的人不愛說話。小晚在王府待了7天後得出了這個唯一結論。無論她跟伺候的丫頭說什麽,丫頭都隻是看著她,什麽也不說。
除了送飯、衣服,丫頭什麽不跟她說。昨天她問,房間以前誰住過,丫頭竟然逃也似的走了。天知道,她其實隻是想跟丫頭聊聊而已。更讓她奇怪的是,從沒人來找她說書。怎麽也沒人來催她練練?想出院子去轉轉,丫頭倒是把她攔得死死的。她隻好倒在床上,昏睡了半天。
日上三竿,丫頭把飯送來,倒是麵帶喜色。伺候她吃完,就開始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做什麽?小晚問。
丫頭說,進京呀。和府上下都要進京給太妃賀壽。王爺下令,我們也要跟著去。
我怎麽不知道?小晚道。
丫頭隻低頭默默收拾。
小晚說,我要見王爺。我不進京。
怎麽沒人跟自己說一聲,進京都不商量下?王爺怎麽都不征求自己的意見啊?她心想。
您見不見王爺,都要進京的。丫頭突然說。
小晚蹭的站了起來,往院外走。丫頭阻攔不住,嚇得連忙跑著叫人去了。
小晚在王府繞了半天,也沒找到路。最後還是突然出現的老婆子,帶她到了祁王麵前。
祁王正和白衣書生對弈。廊下一池金色鯉魚,正在池中歡樂地擺著尾巴。
白衣書生掃了她一眼。
“何事?”祁王落子的手都不曾慢一下。
“民女恐不能進京為太妃賀壽。”馬車她坐著怕屁股疼。
祁王哦了一聲,既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停下手。隻是給了身邊人一個眼色。
衝過來兩個人就來扯她的衣服。
“幹什麽?你們幹什麽?”小晚大叫著,拚命護住自己的領口。周圍立著十幾個仆役、侍衛、丫頭,所有人神色如常,視若無睹。
兩個男人幹淨利落地扯掉了她的右邊衣袖,照舊麵無表情的站到一邊。
右手臂突然裸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小晚像古代女人一樣感到了深深的羞恥。
“她右臂之上是何物?莫先生,你來說說。”
“啟稟殿下,那是異人為防天花,種的牛痘。”
“牛痘?是不是異人大夫,在皇宮中種的那種?”
“沒錯。異人大夫在皇宮中,為皇子們種過,後來皇上追剿異人,就不再種了。整個皇宮,隻有三個皇子種過。”
“也就是說,除了三位皇子,有這牛痘的人,就是異人了?”
“如假包換。”
祁王點點頭。
“孟姑娘,你還有何話說?”
小晚死死盯著祁王。他長眉入鬢,鳳眼微睜,還是一派雍容風度。
“但凡這周遭有一個人在街上大喊一聲,你就萬劫不複。你該慶幸有蘭苑保你不死。隻要你乖乖聽話,就不會被交給官府處置。如若不然,這世上比教坊還差的去處數不勝數。本王擔保,你哪個也不想見識。”祁王落下一子。
“莫先生,你又被我圍死了。”祁王眉毛一挑道。
“草民不才。”書生欠身道。
小晚跪在地上,抖得像風中的一片落葉。
-----第一部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