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春雨
人在香港
倒在地上的時候，小晚想起了一天前自己站在少華山峰頂的情景。
她被診斷出癌症，醫生委婉地告訴她暫時沒有手術指征，換句話說，來日無多。得知消息的她本想在醫院找個樓頂一跳了之，結果醫院現在被病人鬧怕了，所有天台都鎖住了。萬念俱灰的她看見醫院門口小賣部掛曆上的少華山的照片，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去過近在咫尺的少華山。少華山氣勢磅礴的日出，遠近馳名。她一直住在附近，卻從來沒看過，就跟老北京沒去過雍和宮一樣。
於是，她就抓起雙肩包，塞點抗感染藥、最心愛的化妝品、香水和漫畫書，買了張單程票來到了少華山。除了主動跳下山崖這一點，她和其他花錢買罪受，穿著棉大衣擠在山頂看日出的倒黴蛋沒什麽不同，月薪剛過國家貧困線，無房無車。
在“快來人呀，有人自拍摔下山了！”喊聲中閉眼縱身一躍跳下山崖後，除了耳邊呼呼的風聲，她唯一的感覺是--------很冷。
再一睜眼，就是一片白茫茫。既沒有天，也沒有地。她還背著她的雙肩包，穿著租來的棉大衣。隻是周圍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片白色。
一個穿白大褂的頭發亂蓬蓬的年輕人正在遠處十指翻飛敲擊著鍵盤。年輕人似乎完全沒發覺她的存在，自顧自敲擊著鍵盤。
她伸出手，掐了自己一把，確認自己還活著。
“你叫什麽？多大了？做什麽的？家裏幾口人？”年輕人突然發問道，“別看了，就是你。”
年輕人放下電腦，飄了過來。
“今天是你在吉時來到裂縫。趕快回答問題吧，我好早點下班。”
“下……班？”
“是啊。我們也很忙的。一堆人等著呢。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好吧。”
“一堆人等著……幹什麽？”
她又掐了自己一把？難道是閻王殿？
年輕人又例行公事地追問了一遍姓名和年齡。
“孟小晚，24。我本來在銀行工作。”
四大銀行之一。如今這些不再重要了。至於名字，其實她更喜歡別人叫她Stella。她的母親喜歡董小宛的故事，附庸風雅給自己起了這個名字，她一直嫌土，工作以後隻讓同事叫自己英文名，時間長了，同事連她姓什麽都不太清楚。
“有什麽心願嗎？”年輕人沒有回答她。在身上拍來拍去，摸出一支圓珠筆，泄氣地裝了回去。
又忘了帶那該死的手機！他暗暗罵道。
聽到心願兩字，女人抬起頭。
“我要是你的話，就先去實現自己的心願。”
“完成心願，就可以去……那邊嗎？”
突然間，她不是很想完成心願了。
年輕人笑了：“這裏是人屆的裂縫。一般人死後會去該去的地方，運氣好的人會掉到這裏來。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心願。既然你來到裂縫，我可以讓你在不同的人類世界中穿行。”
穿越？！
一張大支票放在眼前，晦暗的世界立刻變得比大都會廣場還金光閃閃。
“完成心願以後呢？我……我……可以活下去嗎？”她的眼裏燃燒起了希望。
“生死有命，閻王管的。我決定不了。”他冷酷地說。他畢竟隻是個看門的，不能撒謊。
“不過，那裏的時間計算方法和這邊不同，你可以利用這一點，給自己爭取時間。有了時間，你就可以完成未完成的心願。”
“如果我沒有什麽心願呢？”
“哦，那就簡單了。看腳下。”
她一低頭，尖叫一聲。下麵已經變成了醫院的樓房和院子。她仿佛站在玻璃天花板上。人渺小的過分，醫院門口車流緩慢，有車偷偷摸摸地靠邊停下，堵住了後麵的車的去路，後麵的車嘀嘀鳴著笛，一會還下來了個人，揮舞著叫罵著，很快又圍上去一群。救護車嘀嘀叫著想進門，被人群和前麵的車堵住，隻能拚命地轉動著車頂的警示燈。寒風拂過麵頰，孟小晚的腿禁不住抖了一下。
“沒有願望，我就隻能把你送回人界，就這裏吧。這地方挺熱鬧的。”
“不，不，不，我有願望，有願望！”
“什麽願望？”他往前挪了挪，直直地盯著孟小晚的雙眼，萎靡的臉上居然放射出光彩------猥瑣的光彩。
她打了個冷顫：“還沒談過戀愛。”
“行了！我幫你完成你的心願。”他長舒了一口氣，拍拍身上不存在灰塵，掉頭就走。
“那……我完成了心願，還會死嗎？”
“天機不可泄露。”他一邊走，一邊摁下圓珠筆。
小晚突然身下一空，急速下墜。
“等你明白什麽最重要，再說吧。”遠遠傳來他的回答。
急速下墜中的她想多問一句，剛一開口，就被無邊無際的水包圍了。
水？底下不是醫院嗎？不是水泥地嗎？
來不及思索，冰冷的液體灌進了她的嘴巴，她的肺……
她趕緊屏住呼吸，幸好她上的是一所不會遊泳不準畢業的大學，她按照一對一私教（十節課1600元！）教她的要領放鬆身體，不再掙紮。身體下墜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某個時刻緩慢停頓後，她感到身體被一股力量托了起來。
順著力量，她開始慢慢劃水，努力睜開眼，遠處一點光亮，她拚命劃水，身體卻沉得像鉛塊。衣服和包包像秤砣一樣拖著她。她迅速甩掉大衣和包包，身體立刻輕了不少，她繼續劃水，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終於，她奮力一劃拉，浮出了水麵！
擁擠的醫生辦公室裏，又有病人家屬來找醫生理論。醫生、護士、病人、家屬全圍上去勸架或者看熱鬧。混亂不堪中，一個年輕醫生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坐在辦公桌前。
“聽說了嗎？昨天又有人掉到裂縫裏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年護工湊到他的桌前，一邊掃地一邊低聲說。
“知道，我把她送走的。”醫生在鍵盤上十指翻飛地……打遊戲。
“你把人送哪裏了？”
“古代世界呀。還能送哪兒？她要完成心願，我要走標準程序啊。”
“你……你……你怎麽不請示一下神君就隨便做決定呢？你把人家送幾號世界了？”
“三號世界。”
“三號世界？！哎呀，那邊現在仇視穿越人，穿越人一去就要被追殺、侮辱、強*的！”
“啊？我怎麽不知道。”
“你不看天宮新聞的嗎？不看手機客戶端嗎？”
恍然大悟的醫生掏出手機，笨拙地摸來摸去，最後把手機往桌上一摔。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手機內存不夠，沒下客戶端呀！”
“那也不能不下天宮新聞的客戶端呀！害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縫隙隨時開的，情況時刻變化，我哪知道？人的命運是你的定的，不是我呀，司命大叔。”
“快叫人回來呀！”
“來不及了。”年輕的醫生一攤手，“更何況，我沒有她的手機號。”
司命星君的胡子氣得一顫一顫。半晌，他靈機一動，問：“微信號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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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晚一邊拍打著水麵，一邊奮力呼吸著空氣。
天很藍，雲的邊緣清晰得過分。
她踩著水，環顧四周。她在不大的深潭中央，周圍是鬱鬱蔥蔥的山林，潺潺水聲中，夾雜著幾聲鳥鳴。
不是少華山！
她穿越了！穿越了！穿越了！
她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驚起林中幾隻黑色的飛鳥，許是喜鵲什麽的。
管他的，老娘穿越了！
又可以活下去了！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帶著重生的喜悅，使出吃奶的力氣，刨（教練教過標準泳姿，此時已記不得了）到了水潭的邊緣。
爬上岸，喘息片刻後，她抱著胳膊在岸邊發抖。衣服冰冷的貼在她的身上，她哆嗦著脫掉外套和毛衣。背包裏本來有換洗的內衣、打火機神馬的，現在不見蹤影。可也不能穿著濕衣服。
奇怪，感覺氣溫很低，但是為什麽附近的樹都是綠的，也沒有落葉呢？
剛剛脫到襯衣這一層，隻聽見遠處響起急促的梆子聲，還有鑼聲，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還伴隨著密集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按照穿越定律，帥哥要來救我了！孟小晚停下動作，興奮地想，向林中來人的方向張開了期待的笑臉。
樹林中衝出一群古代裝束的男人，他們帶著弓箭、長矛、還有形狀奇怪的叉子，和著鑼聲叫喊著。
看見濕漉漉的孟小晚，他們停下了腳步，似乎愣住了，孟小晚也愣了，大家靜靜地對視了幾秒。
“你……”
“抓住她！”
“抓異人呀！”
大家打了雞血一樣衝了過來，長矛、叉子也舉了起來。
嗖嗖嗖，幾支箭插到小晚身邊的泥土裏！
“別射死了，抓活的！”
她來不及閉上因吃驚的張大的嘴巴，跑的最快的男人已經衝到了她身邊！
說時遲，那時快，她隨手抓起自己脫下的大衣扔了過去。那人嚇得一縮，後邊的人也驚得停下腳步。
趁這個功夫，孟小晚撒腿就跑。
後邊的男人反應了過來，紛紛追了上來，破空的響箭在身邊穿過。
“抓異人”之類的喊聲不絕於耳。
飛奔中，孟小晚隻有一個念頭，為什麽自己的大學不對八百米嚴格要求！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