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轟炸,總台有點損失。有個報務員在外出的時候被炸傷了,傷不重。但在胳膊上,短期以內,不能工作了。人員的安排開始變動。因為我沒出錯誤得頂過了大夜班,我被調了位置,新的安排下,我可以頂大夜班了。幾個班次下來,徐民生這些老報務員,終於不再斜著眼睛看人了。
馮恩慶給我把違紀去掉了,給我報了名參加收發報比賽。
薄霧淡鎖的晨曦中,一個大夜班剛剛結束。
渾身的疲憊襲來,大腦卻很清醒,一點睡意也沒有。大夜班的煩惱我終於也開始體會了。老報務員們都習慣了,一般會去吃點東西,該睡就睡。我還不習慣,吃了東西更睡不著。我幹脆在院子裏散步,等一會再回去休息。
一回頭,看見宋凱往這邊走來。他身上帶著清晨的清新,這清新是從外麵帶來的,和防空洞裏的氣息炯然不同。一看就知道他是來上班的。
他神情裏有幾分不自在,低著頭,和我打招呼。“剛下了班,還是等著去接班?”
我卻為了自己的發現,覺得好笑。
他看了看我,很快了然。
“你怎麽不去吃早飯?”
“吃了就睡不著了。”
“吃不下也得吃一點。大夜班很辛苦的,不吃一點,時間長了身體受不了。”
我哦了一聲,沒動。
“天涼了,你怎麽也不加件衣服?”
“剛從洞裏出來,站一下。不會有事的。”
他站了一會,沒再說什麽,就走了。
到了月底,總台要搞收發報比賽和組織籃球比賽。因為總台年輕人多,所以倪寒冰很重視籃球比賽。這也是我們渝訓班的加入總台後的第一次籃球比賽和報務比賽。上上下下都憋著勁。
我抓緊業餘時間練習,沒有一點空餘時間。李勇和另兩個男生被選出來打籃球,他們一有空就和機務組的籃球隊員們練習,一副勢在必得的派頭。
我吃過飯往宿舍走,李勇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兜。
”小葉,回宿舍嗎?“
我點點頭。
“這個給你。”他把布兜塞給我,一布兜橘子,現在還不是橘子上市的時節,裏麵的橘子青青的皮,略帶點黃色。個都很大。
“台裏今天發東西?”我好久不去胡玉鳳哪裏了,早放棄了對戴老板福利的想法。
“開玩笑。台裏哪會有錢給我們發這個。我昨天進城,碰到咱們班在稽查處的同學,”他笑笑,“他們查的私。”
所謂的私,就是沒有交稅的貨物。稽查處是肥缺,有這東西一點都不奇怪。不過,我還是沒法理直氣壯。
“這……我有點怕酸。你吃吧。”我推了回去,轉身就走。
“哎,小葉。”李勇急了。“這……也不都是給你的。你不吃能不能……給……小孫一點?”他臉上飛起了一點紅暈,說話底氣居然有點不足。
“哦……”我就說他沒這麽大方。難辦了,小孫那邊惦著徐大哥呢。我不好直接拒絕他。“萬一她也怕酸呢?”
“你不問問怎麽知道她不愛吃。”
既然不怕碰釘子,我就試試唄。
”我去問下。她要是不吃,我可不管啊。“我接了過來。
李勇又追了上來。“小葉。你知道小孫上個禮拜和胡玉鳳、徐民生他們去哪兒了?”
“上個禮拜?小孫和他們幾個爬山去了。”
“她不是黔訓班畢業的嗎?怎麽老跟他們在一起啊?”
“這個……”我沒法明說,隻能含含糊糊,“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來總台的時候,差不了多久吧。”
李勇半信半疑。我急於脫身。”我帶給小孫,就說是你特意買的。“
”別這麽說!就說別人送我的,吃不完。你和其他同學都有。記住,千萬這麽說啊。“
”哎,小葉。”還沒走幾步,李勇又追了回來,他低聲神神秘秘的說,“我差點忘了。下個禮拜天,重慶的同學要聚會。你去不去?”
聚會?這可是犯紀律的!畢業的時候,連彼此的工作去向都不準我們打聽不是嘛。
我趕緊看周圍有沒有人。李勇安慰我說沒關係,市區公開和半公開單位工作的同學都聚會過幾次了。這次碰見他,才說再聚聚的。
我不敢去。李勇勸我說以後辦事,少不了要麻煩同學們,總不見見也不好。我說那我去問下小餘,小餘去我就去。
小餘多半不會去,這樣拒絕起來,我就沒那麽尷尬了。
臨了,李勇還叮囑我,讓我在他打籃球那天務必要帶著小孫去看他打球,萬一小孫要值班,就讓我給她換一換。
我不怎麽情願,可也隻有答應。
“交際花?!嘖嘖,本以為宋教官是正派人呢。交際花啊?”小餘一邊搖頭,一邊熨著衣服。
“很奇怪嘛?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不正經。”我在小餘的床上翻著報紙。
“勵誌社那種地方是跳舞的,能做什麽啊?無非是摸一摸,抱一抱而已。”
“摸一摸,抱一抱?還…………而已?”我簡直不能接受她的說法。“你的副團長要是去了,你也……而已嘛?”
“那不一樣!你們結婚了嗎?要我說,隻要結婚以後不去,就沒什麽。你生氣了?”
她還真寬容。我白了她一眼。
“誰生氣了?他什麽時候去都不關我的事。對了,同學會,你到底去不去?”
小餘沒有理我。”話說回來,他發那麽大火,因為尋芳被你發現了嗎?還是氣你也去了?你被人當成交際花,關他什麽事啊?”
我楞住了。
“你有事瞞著我吧?雅紋?”她把衣服拎起來抖了抖。“我就覺得在訓練班裏,你最後有點奇怪。開始他那麽刻薄你,怎麽後來又對你那麽縱容了。”
“我餓了,咱們做點什麽吃呢?”
她把衣服換個方向,繼續熨燙另一邊。
“話說回來,其實宋教官這個人挺不錯的。”
“誰剛才說他不正派來著。”
“嗨,正派不正派這個事,得看關鍵時候。”
“關鍵時候?一會正派,一會不正派,那能叫正派嗎?那是偽君子!”
“你怎麽不明白呢。你未婚夫肯定不找交際花吧?他敢跟人私奔啊。”她趕緊把話題轉開,“算了,不說這些了。人家小米粥吃的好好的。咱們還是安心吃咱們的大米飯吧。”另一邊也熨好了。她把衣服小心的掛了起來。
“我是說,單單為了勵誌社,不能說宋教官就不是個好人。”
“我也沒說他是壞人。”
“那不得了。還有誰比他更理想嗎?難不成因為三個三,你真得要等到30歲才考慮終身大事嗎?脫下軍裝,直接去聖約翰堂當修女算了。”
她的話勾起了我的隱憂,隻要仗還在打,就得受三個三的約束,誰也別想逃脫。自從進了訓練班,如同一張大網把我們罩了個嚴嚴實實,不用為生活擔憂,也有功名晉升之階。可我們也無法再為自己的前途、出路、婚姻打算,因為所有的一切都不由自主了。自從看過禁閉室的鮮血,我心底裏就有了離開軍統的想法。雖然總台的工作很忙,沒有時間考慮這些,暗藏在心底的願望卻從未改變。這也就是我當初拒絕宋凱的原因,如果可以,我會在戰後立即申請退役。我這樣的小角色,不會有誰留戀。幸運的話,我能達成心願。宋凱則不行,以他的才幹他肯定要繼續在軍統幹下去。那樣的話,我一輩子,也別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了。
“我不想找自己人。”我悶聲說。
小餘咯咯笑了起來。“你一句話可把我們組織裏幾萬優秀子弟,都排除在外了。”小餘趴到我身邊,“你想過沒有,按規定,我們是不能公開自己身份的。找個外人,人家問你幹什麽的,你怎麽說?”
與其說我沒想過這些,不如說我一直在逃避,我頓時煩惱起來。幹脆岔開話題,追問同學會的事。
小餘的意見出乎我的意料,她同意去。因為我們一個總台,一個電話局,已經是清水衙門了。再不跟同學們聯絡一下,親戚朋友辦個事,連門都找不到。她說,這一次我們先別去,看看風向再說。看有沒有人打小報告,上麵的態度如何。沒事的話,下次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去。
“臨訓班的氣焰那麽囂張,說他們沒有聚會過,互相接濟過,打死我都不信。”
“哎呀,雅紋啊,你要是小高該多好。我想請調啦,換個工作啦,去求你就得了。”她苦著臉,“我不想值夜班啊。你把我調個地方吧。”
“我愛莫能助啊。”我攤在她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