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隻有一個,他在總台工作。
怪不得剛才他沒問過我路。
我走進大門,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你在這裏工作多久了?”我忍不住了。
“一直都在這兒。”
我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從總台抽調出來,去訓練班當教官。現在是回原單位而已。
“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這次回來沒多久。”
“那個部門呢?”
他停下腳步,看了看我,沒說話。
不能說的話,就是機密。不想說的話,追問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可我疑問太多了,我不甘心地接著問;"上次的東西,是你送的吧.你怎麽給警衛,不到我宿舍來呢?"
黑暗中,他低聲說,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得回去了。
我看著他快步走到大門口,發動車消失在黑夜裏。
宿舍的燈黑著,小孫晚上要值班。
躺到床上,我輾轉反側,還是想不明白,怎麽從來沒見過他。總台是個大單位,每天進進出出一兩百號人,可也沒有理由從來都見不到啊。回來沒多久,也不可能一次都見不到吧?什麽部門也不說。
不能說,但可以猜。
總台有多少業務?無非報務、機務和譯電外加後勤。我先排除了他主管後勤的可能。管後勤的管錢管物,要和很多人打交道,絕不可能來了我還沒聽說過。再說,總台的後勤主管級別都很低,宋凱已經是中校了,不可能混得那麽慘。幹報務的話,我更不可能沒見過或者聽說過他。機務?他們換班時間和我們不同,但李勇至少應該看到過他。譯電?譯電的人好像也沒那麽神秘,我也認識幾個。
再說,大家到了吃飯的時候,都在食堂裏。就算工作上碰不到麵,也該在食堂露頭啊。
不過,話說倪寒冰他們這些有家的人,也不怎麽來食堂吃飯。
再說,給他一個人開個小灶,也不可能……
等等……仿佛黑夜裏閃過一道閃電。我從床上坐了起來。
難道是……
猜測本身讓我激動不已,以至於讓我完全忘了勵誌社,監察報告以及連日來所有的不快。
要驗證這個猜測,非常簡單。
我隻需要問他一個小小的,絕對不會傷害保密原則的問題,就夠了。
想著很快就可以揭開密底,我居然興奮的沒睡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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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碰見了倪寒冰。他興奮的問我舞會的事。我略過了交際花這一部分,含含糊糊的說,碰見了詹姆斯,他調戲我。他大吃一驚,說英國佬也太膽大妄為了。吃虧沒有?我說我逃出來了。他才放下心來,安慰了我幾句。
我格外注意留意台裏的人,看他們的行蹤舉止。在總台,大家要遵守保密原則,不該自己負責的,不該管的,不能打聽。慢慢大家的好奇心也消失殆盡了。包括我在內。看見生人,也不想去了解根底。但如果上點心,還是會有一些蛛絲馬跡供人追尋。我發現了一些陌生的麵孔,他們很少在食堂出現。什麽工作這麽神秘,連飯都不和大家一起吃?
不過,宋凱仍舊沒有出現。
天氣總算涼了下來,一層又一層秋雨過後,陪都漫長的炎熱總算要告一段落了。天氣涼下來的另一個好處,意味著陰雨季節的來臨,空襲就沒那麽頻繁了。
一個普通的午後,我坐在窗前,趁著明媚的陽光,寫著家信。
母親隻道我們出來,躲過了日本人,可不知道我幹的具體工作。信裏,我從來報喜不報憂。想想這個時節,也不知道鄉下是什麽辰光,母親的身體怎麽樣。我不免有了一絲惆悵。該死的仗,什麽時候才能打完啊。
刺耳的警報毫無征兆的響起,慌亂的腳步聲充斥在窗前。
我趕緊把信揣到身上,帶上房門。望了一眼秋天潔淨高遠的藍天,心中暗罵,小日本真是會挑時候,最後的瘋狂。
一路小跑到防空洞,人頭攢動。有人在清點人員。
很快,外麵傳來了嗡嗡的聲音,飛機來了。
大家全部蹲下。
突然,外麵居然傳來了幾裏呱啦的歡呼聲!大家從鐵柵欄的縫隙裏往外瞧,看見兩個穿中國衣服的人,對著飛機使勁的揮手,歡呼!警衛用槍托咂了他們幾下,罵了幾句一陣拉扯後,把他們拖走了。
大家麵麵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
“M的。我們這裏怎麽還有日本人!怎麽不一槍崩了他們!”人人憤怒。
大家猜是日本戰俘。這兩人關在這裏,肯定不是一般的戰俘。重慶不是前線,戰俘從哪裏來呢?大家不顧紀律開始竊竊私語。有人說,聽說防空部隊打下來過日本飛機,可能是被俘的日本飛行員。日本飛行員?難怪他們看見自己的飛機會歡呼了,親人嘛。可惜,他們的親人不能帶他們走了,隻能把炸彈扔下來。
話說總台留著他們,還這麽秘密。不是今天轟炸,帶他們去防空洞,而他們又武士道精神十足,估計也不會被大家發現。總台絕對有用意。
可像這樣死硬的軍國主義分子,能掏出東西嗎?
轟炸持續到了夜暮降臨,看樣子天黑仍然會繼續。人員一陣騷動,換班的時間已經到了,過了一會,該出去的都出去了。
值星官不顧危險,挨個到防空洞看人員名單,看樣子,他要臨時安排人頂班。
一旦空襲,所有外出都要取消。但出去的人,一般要等空襲結束才能回來。有時會有空缺,就得臨時找人來頂。
下班的人走進防空洞,第一件事就是湊在一起抽煙。
“今天的值星官真倒黴。就今天輪休的人多。”
“炸成這樣子,誰也回不來。我看今天的大夜班夠嗆。”
“實在不行,就連著上吧。”連著上的意思就是連續頂16個小時,痛苦程度超出人的想象。
“還讓不讓人活呀。”
“不是還有新人嘛。”
我低著頭,躲著老報務員們有意無意的目光。
”萬一聽錯了電碼,電報送到譯電那邊才發現錯了,丟人記過還不算什麽。哎,難道你第二天讓人家再給你發一遍嗎?”
“如果錯一兩字的話,譯電那邊可以猜嘛。”
“對。把一個師寫成一個連。反正也差不了幾個人。“他們哄笑著。
“這就是電報的好處。看不見人,聽不見聲音。想打人也找不著。”
“反正他們潛伏著也沒事幹,多發一遍就多發一遍嘛,多大個事。”
值星官分過他們,過來叫我,“葉雅紋。你今天輪休對不對?你今天晚上能不能頂個大夜班?3號機器差個人。”
剛才說話的一堆人停下了。
”她可是H結尾的。從來沒頂過大夜班。”
值星官瞪了說話的人一眼,“要不你來?”值星官是蘭訓班畢業的,和臨訓班的人也沒有什麽話講。
他看著我。其實他點人算命令,是必須要服從的。這樣問,是看我有沒有膽量。
“我去。”我沒有任何猶豫。
深夜,轟炸在短暫的間歇後,又開始了。
小夜班的人要下班了。我跑到機房去接班。
一樣來接班的徐民生看見我,有點吃驚。我告訴他自己是來頂班的。
他皺了皺眉,跟值星官說,她行嗎?出了錯,你也要負責的。
值星官頭也不抬的說,她是你管的報務員,出了錯,你也一樣有責任。嫌她不行,那你找個人來頂。要麽你跟3號機器的人說,讓他頂16個小時。
徐民生沒再吭聲。值星官還是有點不放心,叮囑我,如果真的聽不清,別怕,一定要給對方信號。哪怕讓他們再發一遍也不要把電碼將信將疑的寫下來。
我不會出錯的。我告訴他。
很快,我就發現了為什麽大夜班一定要老報務員來頂。
不僅對方發報的聲音都很輕,而且他們還有個問題。就是很著急,不等我這邊發出一句已經全部收完的信號,對方的下一串電碼就已經拍了出來。
給信號稍慢一點,對方就開始惱羞成怒。
偏偏電報還很多,從頭至尾,手沒有停下的時候。
早上8點,終於交班的時候,我摘下耳機,耳機邊緣被汗浸的濕漉漉的,手心也全都是汗。
第二天,轟炸還在繼續。
我焦急的等待著,雖然相信自己,還是難免有點忐忑。如果我昨天抄發的電報有錯,現在譯電那邊應該有動靜了,會有人出來罵人的。KH--03的名聲也會在譯電組那邊臭上很久。左等右等,昨天的值星官來到防空洞。
“怎麽樣?”
“一切正常。”
我開心的幾乎跳了起來。
我不會出錯的,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