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軍統之花-----第四十一章:亂世離人夢(下)

(2018-06-01 08:04:53) 下一個

第四十一章:亂世離人夢(下)

 

炮彈落到較近的地方,石洞抖了幾抖。我本能的一縮。宋凱手動了動,還是沒伸出來。“別怕。”他柔聲安慰我。

    “我不怕。”我反擊地說。

    他欲言又止。我猜他想到了我剛才的眼淚,努力地辯解。“我當時隻是疼。”

    這一來提醒了他,他湊過來,輕輕扯住我來不及往回縮的手。手像饅頭一樣,又紅又腫。有幾處已經青紫,還蹭破了皮,好在沒流多少血,就是滲出了一點。他用幹淨的襯衣衣襟把傷口周圍的塵土拂去,"得用酒精或者藥擦擦才好。紅腫的地方得敷一敷。得受幾天罪了。”  

    “沒事。小傷。以前我們跑警報,也受過傷來著。”空襲的時候被磚頭砸了,磕了碰了,在同學們中間很平常。一次一女同學腳被磚頭砸傷了,她硬忍著沒吭聲,直到老師發現。後來一檢查,都骨折了。我又感到了慚愧。

    “對不起。”他悶聲說。

    “嗯?這又不關你的事。”我疑惑地抬起頭。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歉疚。沒說話。

    “小葉,我還沒有謝謝你。”他低聲補充道,“你的藥。”他撩起袖子,打球時的皮外傷都已經愈合結痂了,一圈紫痕。

    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他不提我倒還自如,一提,不知為什麽渾身不自在起來。好像什麽秘密被人窺破了一樣。我好不別扭地恩了一聲。

    “你……沒生我的氣吧?”他突然問。

    “怎麽會呢!"我有點氣急。心裏希望不要再提這個話題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他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我給你刻個印章吧,算謝罪。”

    “你不是早說要幫我刻一個嗎?”

    “再刻一個,這個不一樣。”他重重強調“不一樣”。

    “我用不著那麽多印章。畫個扇麵好不好?”

    他吃了一驚。大概沒想到我那麽直接地拒絕,有點尷尬地說:“扇麵不容易畫得好。再說,印章你可以經常帶著。”

    “你的野花不是畫得很好嗎。”我就想讓他把野菊花那個扇麵送給我。

    他停了停,臉有點紅,遲疑地說:"那個……我有其他的用處。以後有機會再畫一個給你,好不好?”

    我怏怏地止了聲。大概他也有點抹不開臉,半天沒搭話。

    “教官,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女人到底更不能忍受沉默。“這麽隱蔽。”我環顧四周。

    “我在這附近寫生,來這裏躲過雨。”他拍拍手上的土,語氣輕鬆,掩飾不住的欲蓋彌彰。

    “國畫也要寫生的?”我隻聽說過西洋畫要畫模特,寫生。想不到國畫也有認真的寫生功夫。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流露出平常慣有的表情。開口之前卻明顯的斟酌了詞句,告訴我臨摹寫生具體要求與西畫不同,但一樣要花功夫揣摩的。還捎帶著告訴我鄭板橋房前屋後都種竹子的故事。

    我忍不住好奇問他,愛去哪裏,多描摹什麽景物。以前的江邊垂釣圖是在哪裏獲得靈感雲雲。他三言兩語帶過,好像不愛多談。倒是提起以前在上海讀書,因為愛在課堂上紮刺,搞得有些老師很不喜歡他。他樂得逃課,曾跑到杭州藝專聽課。結果藝專學生少,生人很明顯,被攆了出來。他鍥而不舍,跟著人家去寫生,甚至還畫過素描給老師看。也有老師認真地看過他的畫,大加讚揚一番後勸其另謀出路。後來臨近考試,錢也花差不多了。他想著還是得謀得學曆,找到飯碗,才好投身藝術,這才回到上海。後來他三五不時地也往杭州跑,但是不知為什麽,再也沒有棄科學而獻身藝術的想法了。

    我一邊聽一邊笑。人還有這種活法?這麽隨性。人生大計,像玩兒似的。

    他也笑。好像當年的那個傻小子是別人。

    “傻念頭上來了,就是一閃念。可是,過去也就過去了。”我突然冒出一句,自己都嚇了一跳。感歎什麽?感歎那個執著認真的靈魂,慢慢消失嗎?

    他一震,停了一會問:“你也是嗎?” 

    回答他的是沉默。

    ”我現在畫得很少了。“他差開話題。

    “太忙?”

    他搖搖頭,“沒有夢了。心裏沒有夢,畫什麽都不對。”

    我想到他的扇麵,他的垂釣圖,揣摩著那背後藏著的,虛無而又神秘的夢。一種渴望開始悄悄在我心中盤升,那就是感受那些夢,了解那些夢。盡管這渴望還是幼小的萌芽,但它掙紮著破土而出的力量已經讓我恐懼。我轉開了話題。

    我們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聊自己的家鄉,母校,同學。洞外炮聲隆隆,洞內時不時還掉塵土渣子。我們卻不知疲倦的說著,說著……

    直到天完全黑透,警報也沒有解除。日本人的炸彈攢了一冬天,看來今天要徹夜拉警報了。慢慢,我睡眼迷蒙了起來……不知什麽時候,我猛得頭磕了一下,醒了過來。我擦擦眼睛,發現宋凱很不自然地挪了挪自己的膝蓋。原來我窩著身體,緊挨著他,打盹的時候不知不覺將頭靠在了他的膝蓋上。他就這樣任我睡著,也沒有叫醒我。我臉皮再厚,也不僅再次發燙起來。

    警報直到半夜才解除。碼頭不會有船,我們隻好坐到清晨才回去。班本部沒受大的損失,隻有一間庫房塌了半邊。我的假早就過了時,好在逾期不歸的也不隻我一個,幾個在鎮上的同學躲在鎮上的防空洞裏也沒有回去。可是大清早回去的隻有我,身邊還陪著的宋凱。處分雖不了了之,流言卻開始圍繞在我的身邊了。隻有高淑恒依舊神色如常地忙裏忙外,我想問她去沙區是不是她安排的,也沒有機會。

    四一大會雖然如期舉行,空襲的影響卻讓它的規模明顯大大縮小。大會是在晚上舉行的,戴老板講了兩句話就匆匆離開。除了班本部的人,沒有什麽外人給我們訓話。倒是沈教官講了講他18歲參加複興社的感受,有點新鮮。會後的會餐和茶聚也都泡了湯,隻有第二天加了兩個菜。大家都說因為戴老板沒來吃飯,所以就不搞會餐了。眾人好不失望,不僅僅為了會餐,似乎也為了那宣揚我們“榮耀”機會的喪失。我們,真得這麽快就想要分享組織的榮譽了嗎?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