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本部又在張燈結彩,大搞衛生了。張貼出的橫幅是“繼承榮譽,分享榮耀”。徐錫麟得意地在晨操課告訴大家,4月1號要到了,這是組織成立的日子,要隆重紀念的。原來,當年騰傑等一批留學日本的年輕黃埔係軍官,困於內憂外患,組織了複興社,也叫藍衣社,目的在於以非常手段清除國家肌體上的腐爛創疤,讓法令令行禁止,強國強軍。複興社最初成立在南京的一條小巷裏,正是1932年的4月1號,這就是軍統的前身。戴主任成為軍統的實際負責人之後,非常注意榮譽教育,於是每年的紀念日,都要隆重慶祝,稱之為“四一大會”。
今年的四一大會,是在訓練班這些新丁們中間慶祝,更顯意義非常。戴主任鐵定是要來的,據說還會請一些立過功的同誌對我們進行榮譽教育。除了會餐,會後還有茶敘。班本部派出人出去采購花生、瓜子之類,也要求要重新刷標語,布置學習園地。高淑恒給我派活,讓我和她一起去采購紙張,粉墨之類。可以外出,很招人羨慕。我頂著包括小餘在內的女生們嫉妒和不解的目光,硬著頭皮和高淑恒走在一起,享受難得的“榮寵”.
“諾,要買的東西都寫在上麵。記得一定要到沙坪壩石板街的鋪子去買。”高樹恒就把清單和裝著法幣的小布袋扔給我。“為什麽不在鎮上買?”我不解地問。
“沙坪壩便宜些。記住,四點在這裏回合,一起回去。”說完她扭著小蠻腰進了最近的裁縫鋪,引得目光無數。
沙區便宜麽?我怎麽不覺得。
我有點懊惱地揣好錢,走向碼頭。春末的陽光格外和煦,曬得人暖洋洋得,天空也藍得徹底。整個城市的黴味和腐爛氣息在和煦的陽光下,都一掃而空,隻留下令人愉悅的白,連最破爛的攤子,也在陽光下顯得美麗起來。
路上碰到了幾個出來采購的男生隊同學,他們知道我要去沙區,問要不要他們陪著,我想東西到底不多,他們銷假的時間也未必和我們一樣,就婉拒了。他們叮囑我,沙區最近來了很多春荒的乞丐,好多小偷,要把錢裝好。
沙坪壩乞丐的確很多,都是成都附近鬧春荒出來要飯的。窄窄的路都被擠滿了,我施舍了幾個小錢,發現根本不夠。好不容易才殺出一條道出來,特意繞條小巷,忽然覺得背後有點不對勁,回頭一看,一個藍色的人影倏得一閃。
雞皮疙瘩在背上冒起,我不敢再看,一溜小跑,直奔石板街。
在石板街買好東西,不敢再走小路,快步往回走。一路總覺得不對勁,回頭看又不見異常。走走停停,越走心裏越發毛。
”讓下,讓下。”對麵走過一排滑杆,窄街上一陣騷動。我看見前麵幾步遠有一家店麵,心裏有了主意。
我費勁地側身讓滑杆通過,趁人影晃動時,閃進店裏。
貼著店麵的門板縫,我緊張地往外窺探。
一個藍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走過,路過店口,站了站,焦急的張望了一番。那筆挺的背和理得非常短的頭發讓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我正猶豫著該不該出來,他又匆匆往前走了。
他花這多心思,是為了和我見麵?有什麽話,在班裏不能說呢?看著他的背影,我心生疑惑,想想又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孩子們在街上追逐打鬧著,編的竹蜻蜓在空中舞著.墜落在我的腳邊,我對著小孩笑了笑,俯身替他拾起.......
淒厲刺耳的空襲警報驟然響起,一聲長過一聲.
"日本飛機來了。。。"人群像炸了窩的螞蟻一樣,慌亂地四處奔逃.大人的叫喊聲,小孩子的哭聲混成一片.水果滾了遍地,攤子被打翻,支棚子的竹竿紛紛在人們的推擠中塌落。
我被人群裹挾著擁向前去,路窄人多,根本分辨不出方向.大家都拚命地往高處逃,因為防空洞都在山坡上.突然,腳下一絆,我倒在了石階上,膝蓋一陣劇痛.後邊的人還在往上湧,幾個人倒在我身上.我努力想撐起身體,幾隻腳卻從我手上踏過.我疼得慘叫一聲,撲到在台階上......
有人大叫著我的名字,擠到我身邊.我隻覺胳膊上被大力的一扯,人被扯了起來.我看見眼前的藍色中山裝,淚頓時流了下來.
他扯著我跑到稍稍開闊的地方,要替我檢查膝蓋上的傷口。我拒絕了,他沒再堅持,隻是默默地遞給我一條手絹。人群驚叫著指向天空,遠處,飛機低低的飛來,一架,二架,三架。。。碧藍的天空為他們做了最好的前哨,所有的房屋、街道、人群都在他們眼下一覽無餘。
跑到半山腰,前麵傳來喧嘩,說是最近的防空洞人已經裝不下了,人群有的還在往前跑,有的拐了路,準備去更遠的。
宋凱扯住準備拐路的我,“太遠了,來不及了。”
“怎麽辦?”
他滿臉都是汗,擰著眉頭略一思索,“我知道一個地方。”
“那有防空洞?”我驚喜。
“沒有。”他悶聲說,盯住我的雙眼。
我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
他扯著我東拐西拐,鑽進一條窄巷。一路往下走,然後跳入一條梯坎邊的灌木叢,“低頭。緊跟在我身後。”他低聲喝道,我們埋頭鑽了進去。
突然間地動山搖,他把我撲倒,用胸口護住我的身體。飛機的轟鳴聲暫時遠去,他起來抖抖頭上身上的土和枝葉,扯著我繼續磕磕絆絆往前跑。
遮天的樹木和茂密的灌木為我們作了掩體,兩人最後跑到一個僅可容身的小石洞裏。石窩窩在江邊很常見,大都在峭壁上,隻有這個伸到了山上的叢林中。地方窄狹,我們隻能並肩坐下。
外麵的爆炸聲和轟鳴還在不斷響起。
宋凱的眼鏡不見了,滿身是土,手上胳膊上掛了幾道傷痕,我也好不到哪裏去。兩人對望一眼,都感覺到幾許尷尬。我一摸,連宋凱的手絹也丟了。隻好用袖子擦了擦臉。
看他正看我,我不好意思地問:“是不是很醜?”
“不醜。”他衝口而出。“好看的。”
我的臉騰得燒了起來,隻顧低頭看地。他馬上扭開臉。
空氣中流動著一股熱流,衝擊著我的心靈,令我感到一絲窒息。我知道這股熱流同樣也衝擊著他。狹窄的空間裏,我們感受著空氣的灼熱,聽著對方不均勻的呼吸,感受著彼此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