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之花
作者:博淩
大家有說有笑地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議論晚會上的節目。高淑恒的那段《三擊掌》很快成了話題。從北平來的同學在恨恨地數落了她唱腔、身法、念白、吐字各方麵的嚴重錯誤以後,鄙夷地說,上海人哪裏懂戲,也就糊弄糊弄哪些沒聽過戲的。宿舍裏除了高淑恒,沒有上海人。可這句沒聽過戲的,倒是說的大家不太痛快。她迅速反應了過來,補了一句,她還不是全靠那幅狐媚樣。不然,鬼才看她。這句話又把大家成功地拉回到統一戰線裏。跟著也就有人七嘴八舌地說她如何向台下拋媚眼啦,專拋宋教官啦,戴主任如何眼都直啦。三個女人一台戲,永遠不缺話題,缺的隻是壞女人。
大家哄笑著推開門,笑聲未停,卻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屋子裏一片狼藉,所有的鋪蓋都被打開,胡亂扭在床上。書籍、筆記都散在地上,大張著嘴。所有能容納東西的物體都以各種方式敞開著,唯一的一張書桌三個抽屜,全蓋在地上。
更讓人無法容忍的是,作惡的人正站在屋裏。而且是七八個人。他們正在不厭其煩,翻過來翻過去地檢查大家來不及洗的衣物的兜,空空的床底,和貌似有內容的牆縫。
“你們幹什麽!這是女生宿舍。”張玉蘭首先反應了過來。
來人漠然的掃了我們一眼,似乎搜的東西根本不屬於我們,繼續著手頭的動作。
“別動我的衣服。”小餘憤怒地搶下正在一個警衛手裏的翻轉的褲衩,臉漲得通紅。
“高淑恒,你好歹是宿舍的人。怎麽看著他們亂翻東西。”張玉蘭發了火,這個姑娘脾氣豪爽,嗓門也很大。
高淑恒斜了我們一眼,臉上的妝都還沒卸。“吵什麽。我站在這裏不就是替你們看東西嘛。東西不都還在嘛。”
“出了什麽事。幹嘛來我們宿舍亂翻?”我不客氣地問了一句。
“要問就去問魏蓮香吧。”她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一個共產黨窩在你們身邊這麽久,你們居然一點也沒發覺。”
魏蓮香是共產黨???
魏蓮香是共產黨!!!
她是救國軍來的,怎麽會是共產黨?
大家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才發現去看晚會的時候,魏蓮香就沒和我們在一起。唱歌的時候,我們少了一個人,隊長也沒吭聲,擱平常,早罵上了。大家當時也沒多想,眼裏心裏全是高淑恒的衣服。
我猛地一驚。原來徐庶鳴那天問我魏蓮香的事,是已經開始懷疑她了。找我,不過是求證的。現在看他們的反應,肯定是在我和李小佳這裏得到了某種印證。可是會是什麽印證呢?
“憑什麽說她是共產黨。”我低聲問了一句。
高淑恒冷笑一聲。“你居然也不知道?”
我心裏莫名的虛了起來。
她收起笑容,“給你們傳授點經驗,多學著點。魏蓮香不是說她是救國軍來的,還說她是裏麵的文化教員嗎?”
我點點頭。李小佳也點點頭。
大家回憶著,都覺得朦朧一團。
高淑恒掃了我們一圈,厲聲說:“隻有共產黨的部隊裏才有這個稱呼!教文化的人,在我們的隊伍裏都叫識字教官。”
怪不得後來她要在李小佳麵前改口。“文化教員”!徐庶鳴他們要得到的印證就是這個詞。我心一緊,一陣內疚。她也是幫過我的啊。
“魏蓮香沒事不開口,見人就帶笑,裝得倒挺像。連我都差點被她混過去了。”她狠狠的說,“可惜啊,外麵的共產黨準備和她裏應外合搞情報的時候被哨兵發現了。班裏明察暗訪發現了這條線。她也不笨,知道改口。簡曆、表格都沒出紕漏。可惜改的太晚了。誰讓她愛當先生呢!”
我打了個冷顫。
可是,他們怎麽搞情報,哨兵如何發現的?
搜查的人除了找出兩張《新華日報》,沒有任何發現。站著嘀咕了一陣,帶頭的跟高淑恒說了幾句。一揮手,幾人擠過站在門口被這一變故嚇傻了的人群,揚長而去。
“班裏會把她怎麽樣?”有人怯生生地問。
“禁閉室裏先呆著吧。”高淑恒幽幽的說,“反正班本部是裝不下她的。”
大家本能的往一起擠了擠,不敢去想這句話背後的涵義。
“她是共產黨。幹嘛搜我們的東西?”
“一點警覺性都沒有。誰知道你們裏麵有沒有同黨?有沒有共犯?”她犀利的眼光在我們臉上劃過,“別說你們,我的東西都得查。” 她沒好氣的說。然後哼了一聲,拾了凳子,坐在桌前卸妝。
本來熱熱鬧鬧的元旦就這樣過去了。元旦放了三天假,卻不許大家出門。偏又連日陰雨,人人都陰沉著臉,滿腹心事。宿舍裏的氣氛越發沉悶了。
就在這個時候,小餘病了。
她臉色蠟黃,捂著肚子在床上打滾,豆大的汗珠濡濕了她額前的頭發。
“小餘,你別嚇我啊。”我不停地給她擦汗,把濕透的毛巾放在她火炭一般燙的額頭。
吃過晚飯不久,她從廁所裏捂著肚子出來,隻說肚子疼。問日子,不是她每月例假來的時候。問吃沒吃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說除了食堂的東西沒吃過別的。說著就倒在床上,高一聲低一聲的呻吟。
偏偏今天放假,跑了幾趟,也沒找到醫務室的大夫。小餘忍痛說等到明天再說。看看天色已經到了9點多該熄燈睡覺的時候,可小餘卻沒有一點好轉。
怎麽辦,怎麽辦。我心裏像揣了兔子,亂蹦亂跳,卻全無主意。
我披著衣服坐在床頭,用毛巾擦了擦她蒼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她原本紅潤的嘴唇已被細密的牙齒咬出了一排白白的牙印。
“不行。我得送你醫院。”我下了決心。
“沒有徐隊長假條,誰也出不去啊。”
“去找徐隊長說一聲,能讓送到外麵去就行。”大家七嘴八舌的出著主意。
“萬一徐隊長也不在呢?”
我忍不住瞪了一眼說話的人。
“等著也不是辦法。我再帶她去一次醫務室。大夫不在,我直接去找徐隊長。徐隊長不在,隻好去找餘主任了。你們幫我一把。”我把毛巾一扔,說道。
馬上來了幾個女生幫著把小餘扶起來,給她穿戴好衣服,圍好圍巾,戴上帽子。張玉蘭和我搭夥扶著她往醫務室走。
“那樣子怕是闌尾炎,今天晚上不送到醫院隻怕夠嗆。”高淑恒從被窩裏探出半個頭, “徐隊長肯定在,隻要他給你們簽個假條,你們就可以出去了。” 她的頭迅速又縮了回去,身體舒服地在被窩裏扭了扭。
“最好再要個手令,找輛車。繅絲廠離市區還幾十裏路呢。”她的聲音穿過雨夜的風飄來。
醫生還是不在。
我讓張玉蘭看著小餘坐在廊下的長凳上。心急火燎地跑去敲徐庶鳴辦公室的門。
不在!
我急得額頭上全是汗,顧不了許多,掉頭衝進雨中,抄近路往徐庶鳴和教官們住的院子裏跑。門口的警衛問了問就放了我過去,還給我指了路。
徐庶鳴的住處是一聯兩間的套房,門外是抄手遊廊。我看屋內亮著燈,心裏鬆了半口氣。不敢使勁敲,握起拳頭幫幫敲了兩下。
沒人應答。
又敲了兩下。
沒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