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照。讓我照。”
“該輪到我了,給我騰點地方嘛。”
一群年輕的女孩穿著新發的軍裝,在鏡子前擠來擠去地試裝。幾個月的訓練裏,我們穿的都是灰撲撲的士兵服,這套簇新的軍官裝在愛美的女孩子眼裏,展現著特殊的誘惑。特別是那形狀奇怪的帽子,更是讓大家興致盎然。
我站在遠處,墊著腳尖,對著一個空隙,正了正自己的領子和軍帽。剛剛把帽子用一個角度扶好了,前麵的女孩輕輕一碰又歪了。
“雅紋,你穿上這身軍裝真好看。”餘英華靠了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小酒窩深陷。“書上怎麽說的來著,英姿颯爽。”
我微笑了一下,細端詳了下鏡中的麵孔,臉色有點蒼白,但軍裝散發出的剛毅氣息和英姿勃發的感覺,恰好中和了我的柔弱氣質。的確把三分人材的人,襯出了七分韻味來。人要衣裝,古有明訓。
“小餘,你覺不覺得這帽子怪的很。戴上去不像……”我剛想說,不像個好人,看看周圍的女生,又把話咽了回去,改口說:“戴上去根本就戴不穩。美國女兵們天天都戴這帽子?她們就不怕帽子掉下來?”
“嗨。”小餘把我往邊上擠擠,卻怎麽也照不到鏡子,我又給她讓了一點地方。“這帽子要用卡子別在頭發上,像你那樣擱著,不甩掉才怪。瞧我的秘密武器!”
她把頭波浪鼓似的甩來甩去,堆在高高挽起的秀發上帽子依舊紋絲不動。然後向我們驕傲地展示她腦後一排排小夾子。大家一擁而上,嘖嘖讚歎。
我趁機又照著鏡子理了理紋絲不亂的頭發。
“同學們,打扮好了沒的。下午還要照男生呢。”照相師傅用幾乎哀求的口氣才讓大家結束了無休止的照鏡子和整裝。
我定襟危坐,略帶緊張的看著黑乎乎的鏡頭。
“好,看這裏。”
一陣耀眼的白光閃過。底板上留下了我略帶驚慌的失措表情。
畢業典禮特意在最大的教室舉行。桌椅板凳挪開,就成了一座小禮堂。會場內還掛著彩色的氣球,彩帶,彩帶交匯在禮堂正中央,下懸一個大紅球。
正麵高懸國父遺像,左側是黨旗、國旗,下麵是中山先生百字遺囑、12字遺訓。再下麵是蔣中正像,委座右下角則掛了一幅一尺八寸大的相片,相中人方臉、大耳、闊口、大鼻,一雙濃眉,虎視眈眈。正是戴笠,訓練班的主任。牆麵左右兩側貼著一幅紅底黃字的對聯,“發揚清白家風,創造光榮曆史。”
班、隊的軍官都到齊以後,餘錫麟和他太太也到了。大家又等了半個多小時,戴笠才在一大群隨從、警衛,幾位衣裾生香的美女的陪同下,姍姍而來。其中一位美女看起來很是麵善,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戴笠在主席台就座,滿臉的不高興,餘錫麟連忙去問安。隻見餘跟著下令把所有窗戶都大開,原來是嫌太熱。
忙乎了一陣,唱過黃埔校歌,訓練班班歌之後,戴笠開始訓話,無非是我們都是蔣委員長的學生,要聽蔣委員長的話,一切服從組織。參加組織是神聖的,是光榮之類。然後讓餘錫麟帶領宣誓。
餘錫麟威嚴地掃視全場,用他一貫的粗大嗓門宣布道,“現在,我們就要開始莊嚴的宣誓了,如果有人不願意,可以站出行列。”全場肅靜,誰敢在這個時候造次呢。
他滿意的點點頭,舉起右臂,開始念誓詞。大家也隻的跟隨,他一句,我們一句。
“餘誓以至誠,為黨國效忠,為領袖效忠,為戴先生效忠,為組織效忠,服從命令,完成使命,如有違背,願受紀律製裁……”
每說一句,我心裏都奇怪的沉一下。就這樣嗎?我就這麽著成了軍統的人?以後我還有沒有自由,能不能過正常的生活,能不能為抗日救亡真真正正做點事?
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起,我的希望就不斷被打碎,如同我殘破不堪的愛情。有沒有那麽一天,我的希望之火能夠重新熊熊燃燒,我的生命可以變得真正有價值,我青春的熱情可以有一個追求的目標,一個宣泄的渠道,沸騰的熱血能找到一個值得拋灑的所在……
一如……一如啟軒和芳玲。
我的手心開始沁出細汗,美好的期待如輕佻的妓女,時時在心裏跳躍舞動,轉瞬之間,又被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恐懼覆蓋。我能嗎?
“諸位,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正式成為我們這個革命大家庭中的一員了。祝大家前途無量!”餘錫麟取過一杯水酒,一飲而盡。
“下麵開始授銜!”
往事像皮影戲一樣在我眼前閃過,一幕幕,一件件……拷問著我的神經,追問著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