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2)
2014 (1)
——王亞法
回上海探親,被上海電視台的收藏節目,召去講述藝術家《張大千》和《謝稚柳》的軼事,臨了,他們贈送我一盒電視紀錄片——《上海百年老建築》。
介紹上海百年建築史,必然先說外灘。可惜電視片中的外灘已經不是我心目中原汁原味的外灘了。這幾十年來,她和苦難的中國人民一樣,遭受到太多的傷害,留下了太多的創傷。
我記憶中外灘是美麗的,那鱗次櫛比的建築,和那點綴在建築上的精美雕像,猶如構成一行錯落有致,動靜適度的交響樂曲譜,她是多元文化的結晶體,是萬國建築博覽會的陳列館。
那時黃浦江的水位沒有現在高,沿江還沒有建造堤壩,隻是放置許多一米多高的綠漆鐵圓柱,這種維多利亞式的圓柱,在歐洲的許多地方現在還能看到,圓柱間用鐵鏈連著,逶迤十裏,一直從蘇州河口延伸到十六鋪。
那時候的黃浦江,張潮時潮水會溢出地麵,退潮後,在鐵圓柱的周圍,會出現許多小洞,指甲般大小的螃蟹,在洞口繁忙進出,很好玩。我和同學去遊玩,常會在火柴盒中帶幾個回來。
那時的黃浦公園叫“外灘公園”,正門是朝西的。英國式的兩扇綠漆大鐵門,分八字形開啟,進入大門,就能看見一座噴泉,材質好像是陶瓷的,也有點像搪瓷,白色中帶有米黃,造型像幾瓣綻開的花朵,花朵的中央,有一個赤裸的白種小男孩,雙手扶著胯間的小天然物,一股清流從中汩汩而出,清純可愛。
置身在公園的林蔭道上,兩旁花木扶疏,大樹參天,透過圍牆的鐵欄,在
金屬車輪和鐵軌隆隆的摩擦聲中,可以望見外白渡橋上穿梭往來的有軌電車,和那匆匆過往的行人。
穿過樹叢,能看到在蘇州河和黃浦江的交匯處,有一條堤岸,通往一幢小小的塔樓,那是座水文站,站在堤岸上,可以看到黃浦江水撲麵而來,然後在此打折,往南滔滔流去。
走出公園,就能麵對那些恢宏的劫後餘生建築物了,我之所以說“劫後餘生”,是因為她們曆盡劫難後,又被當作上海灘的名片向世人炫耀了。幾十年間的毀譽,使我感悟到世界上什麽叫實用主義,什麽叫無恥,
我記憶中那些建築物,在屋頂,外牆和門廊上,點綴著許多西方神話中的人物塑像:那些裸體女神,精美絕倫,端莊文靜;那些赤裸男神,陽剛健偉,氣拔山河。可惜我那時年輕,沒有機會受西方藝術教育的機會,所以至今還說不出那些作品的作者和名字,隻聽人說都是歐洲著名藝術大師的作品。可惜這些栩栩如生的塑像,連同海關大樓的士敏士鍾聲,被毛澤東以“史無前例”的屠殺方式“謀害了”。士敏士鍾聲,被篡改成了“東方紅”樂曲。
我常想,人死了,後人會給他豎一塊墓碑,或寫一篇墓誌銘,公正地敘述死者生前的業績和平反經過。然而在文革四十年後的今天,在這部由官方審查的紀錄片中,竟沒有半點提及這些雕塑的命運,仿佛她們壓根兒沒有存在過,就像“國民黨的抗戰功績”一樣。
我常感歎外灘建築物上的雕塑神像,感歎他們的悲慘命運,感歎他們慘遭“殺戮”後,又被人陰險地刻意遺忘。
四十多年過去了,在今天仍然默默無聲的世界上,隻有我這篇小文在懷念他們,為他們唱挽歌,為他們哭泣……
二〇〇九年一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