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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 辰 回 國 續 記

(2025-01-25 23:53:00) 下一個

  

——王亞法

 

一,簡說遊英倫

歲月匆匆,甲辰將逝,回顧過往,除上半年回國寫過《甲辰回國四記》外,農曆九月又隨旅遊團去英倫、比、荷、德、法、愛爾蘭等六國,返回地是上海,於是稍作停留,又就近去了台北,拜訪杜月笙的長女杜美如女士,今年兩度回鄉,一度遊歐,算是過得滋潤了。無奈的是,自打了四次疫苗後,腦霧瀰漫,記憶恍惚,撫鍵忘字,掛一漏萬,心智大不如以前,心頭也不由黯然。

欲說去歐洲一遊,大可記述,但近百年來前輩寫遊歐的文章已多如牛毛,小可不敢續貂,隻是在遊劍橋大學時寫了一首破詩,勉可獻醜——《我遊劍橋歌》:一一六七(傳說劍橋創校年)蒼天老,/大英有幸創天橋,/天降牛頓英才出,/千年名校出天驕。/領譽世界引潮流,/萬古長夜明燈照。/可嘆我儕華夏土,/刀光劍影天黑罩,/兄弟奪嫡操劍戈,/血流江河木杵漂。/朝廷代代出奸宄,/郊野年年有餓莩。/胡騎兩度入中原,/草民含辱苦煎熬,/天不佑人自作孽,/帝王自狂稱天驕,/及始民國見曙光,/星過長空苦短消。/蘇俄強鄰蓄歹意,/挑唆國共動搶刀,/兄弟鬩牆噴鐵血,/苦民輪迴循六道。/世有七色本燦爛,/國運偏墜羅剎巢,/今日送走李輔弼,/昨日抓了薄二少,/血腥爭霸連續劇,/宮廷舊戲唱不杳。/自吹自擂不知恥,/蠢行廣遭世嗤笑。/我勸國人腦清醒,/中國不曾厲害了,/封建陰霾尚濃鬱,/文明還離百裏遙,/放下身段學先進,/才是強國富民道。/——甲辰九廿五日遊劍橋大學,時差之故,夜不能寐,自吟山歌,自娛娛人也。

這次旅行,要說感受,隻有以下三點:(一)在倫敦,我行走在西敏寺國會的廣場上,一路沉思,尋思大英帝國為何能有“天不生大英,萬古如長夜”的讚譽,為何英國王室能巍立數百年而不垮,無意間進入一群政治家的雕像中,抬頭仰視,麵前正是那位雪茄不離口的大胖子丘吉爾,周圍還有一群我不認識的大英先賢,放眼掃視,他身後竟然還豎立著聖雄甘地和曼達拉的塑像。我突然頓悟,印度和南非從英聯邦獨立出去,大英沒有斥之為“印獨”、“南非獨”,更沒有發出“地動山搖”、“留土不留人”的恫嚇,大英帝國之所以偉大,王室之所以受世人愛戴,正是她不專橫刁蠻,懂得謙讓妥協;(二)在英倫我已經不記得逛了多少城堡和瞻仰了多少英雄的雕像,也不記得導遊對英雄們的讚美,隻知道大凡殺人多的是英雄,他們的雕像都是躍馬揚劍,氣勢叱吒,或做成畫像,掛在城頭,恫嚇愚民,反之犧牲的士兵,隻能在密如蟻群的碑文上查到他們的名字。嗚呼,世情不公,人間皆然;(三)跟隨旅遊團趕集,如廁拍照,臨店購物,驢友們來自八方,隨意調侃,最為舒心。某旅友雖與我年齡相仿,但健步如飛,愛當排頭,我腹大如牯,難以追隨,便調侃道,男性每次射精上億,而有幸鑽入卵子成活者,唯一二而已,再則即使成人,也是苦不堪言,何必爭當人先,驢(旅)友們聽罷,一陣哄笑。

 

 

二,拜訪杜美如女士

從英倫回來,在上海轉機,既回故裏,就索性放棄回澳洲的半程機票,擬逗留幾天。然而上海雖是我魂牽夢繞的故鄉,卻已經沒有舊時的夢痕,老友凋零,人情淡薄,人車搶道,物價飛飆??於是想起了祖國的另一端——今年初在台灣時,因回程匆匆,和金祖武兄約定,下次來台,去拜訪他的姨媽杜美如女士,不過他要我提前五天告知,因老人家九十六歲高齡,先要考慮到她的健康情況,於是我給金祖武兄發了條微信。他安排妥後,我便去了寶島。

        在未見杜美如女士之前,我查閱了章君穀先生的《杜月笙傳》中對她的介紹——杜美如是杜月笙最寵愛的一個女兒,自小嬌生慣養,予取予求,杜家大小姐衣著之講究,享用之奢華,當年在黃浦灘上,是令人悠然神往,不勝艷羨的談資,他買各國的新款皮鞋,可以買到一百多雙。但是後來居然情之所鍾,曾鉛華盡卸,不敷粉脂,和刻苦勤勞,與克勤克儉的軍眷同甘苦,共歡樂。杜美如如此一重大而急劇的轉變,使杜門親友驚喜交集,猝然間難以置信。當時事實確真如此,難怪連杜月笙的生前好友楊誌雄,也躊躇滿誌洋洋自得地說:“美如真了不起”。

在祖武兄的陪同下,我剛進入公寓大廳,老人家就在菲傭的攙扶下,前來迎接。她熱情洋溢,滿臉笑容,眼眸中透出民國式的熱情。我望著這位樸實慈祥的老人,想起己醜年的變局,歲月的磨礪,已經在她身上找不到當年杜家大小姐的遺痕,真應了杜月笙生前教育兒女的的那句話;“做人要既能做龍又能做曲鱔(上海話“蚯蚓”的意思)”。己醜年的變局,又使我想起另一批流寇闖進上海灘,住進昔日舊貴族的豪宅,雙腳踩在抽水馬桶上拉屎,湊在電燈泡上點旱菸的侉子們。歷史的弔詭,人生角色的轉換,真不可思議。

經祖武兄的介紹,我按他的輩份,稱呼老人家為“杜阿姨”,老人也樂意允之。“杜”和“大”在上海話中同音,她是杜府中的大小姐,這樣叫法,頗為得當。一番寒暄,杜阿姨拿出她年輕時的戲裝照片,向我訴說少年時在上海的生活,和在約旦四十年開創事業的往事,她雖九十六歲高齡,但思維敏捷,記憶清晰。她說父親杜月笙先後娶了五房太太,十個子女,八個兄弟和我們兩個姊妹;她說我們晚輩習慣用居住的樓層來稱呼各房姆媽,前樓姆媽沈月英,因為沒有生育,領養了大哥維藩;二樓姆媽陳國瑛生了二哥維垣、五哥維翰、維寧;三樓姆媽孫佩豪也生了兩個男孩,三哥維屏和維新;我生母叫姚玉蘭,生了兩男兩女,我是老大,下麵一個妹妹美霞,兩個弟弟,維善和維嵩。一九五〇年父親到香港後,和孟小冬結婚。作為第五夫人,因孟小冬沒有生育,父親就把我妹妹美霞作為他女兒。說起美霞和孟小冬還真有緣份,抗戰初期,日本人軟硬兼使,要拉攏父親附逆,拉攏不成,便企圖綁架美霞,來作威脅。父親知道後,將美霞剃成光頭,冒充男孩寄養在孟小冬屋裡,以策安全。孟小冬對美霞視同己出,美霞叫孟小冬媽咪,兩人感情很好,後來孟小冬和我父親結婚,父親關照我們叫她媽咪,當然孟小冬也成了我們兄妹們的“媽咪”。

杜阿姨說,宋靄齡是她母親姚玉蘭的乾媽,所以他們母女和孔二小姐很親近。孔二小姐名叫孔令偉,又叫孔令俊,是孔祥熙和宋靄齡的二女兒,喜歡女扮男裝,會騎馬打槍,因此在民間有許多關於她的傳說。我去台灣,喜歡住圓山飯店,朋友來探望,少不了要聊起孔二小姐。他是圓山飯店的創建者,並終身擔任經理。據說蔣介石退居台灣後,住在陽明山唉聲嘆氣,說自己連接見外賓的場所也沒有,很沒麵子。孔二小姐聽了,說:“姨父,我來造家有氣派的大飯店,讓你接見外賓。”於是自一九五二年開始,她一手策劃將原來圓山上的日本神社拆除,花了二十一年時間,至一九七三年,建成了名揚中外的“圓山大飯店”。

在閒聊中,杜阿姨說了一件孔二小姐和胡宗南談戀愛的秘聞。孔二小姐愛騎射,女扮男裝,愛動槍揮刀,不愛讀書,到了婚戒年齡找不到對象。陳立夫出於關心,把胡宗南介紹給她。胡宗南和戴笠稔熟,問戴笠此事是否合適,戴笠說娶孔二小姐無異是娶惡魔為妻,還是遠離為好。為了不損傷陳立夫的好意,胡宗南帶孔二小姐散步,故意走坎坷小路,並且步履飛快,累得孔二小姐氣喘籲籲,腳上起了水泡,孔二小姐在杜阿姨麵前,罵胡宗南是混蛋:“這種男人就是當上皇帝,我對他也毫無興趣。” 後來孔令偉孑然一身,終身未嫁。

為了寫好此文,我翻閱了學林出版的《杜美如戲如人生》一書,解惑了我多年的兩個疑問:一,當年杜府舉家遷台,為何孟小冬沒有跟隨?杜阿姨在書中說:“就在我父親過世後一週做頭七的法會上,我母親和媽咪,竟然發生激烈爭吵,先是打嘴仗,後來甚至拉扯起來,嚇得做法事的和尚忘了唸誦經文??”孟小冬原本和姚玉蘭親如手足,她住入杜府也是應姚玉蘭所邀。杜阿姨在書中說:“隨著媽咪和父親成婚,他與我母親之間的關係漸漸出現微妙的變化,開始因生活瑣事磕磕碰碰,進而產生矛盾。可見金蘭姊妹好當,做同一個男人的夫人就不容易了。父親過世的的頭七那天,他倆之間的矛盾終於引爆,弄得不可收拾,並就此分開,媽咪留在香港,母親移居台灣。”她又說,在美霞妹妹不斷的勸說和撮合下,母親和媽咪十餘年後終於重歸於好,一九六七年搬來台灣居住,母親高興地去碼頭迎接。當下寫杜家的故事很多,大多胡編亂造,無端拔高和貶低,我參閱對比,隻有杜美如和杜維善兄妹的文章實事實寫,最可信。

行文至此,筆者又要插話,五十年代初,逃往香港的所謂“反動分子”,很多人紛紛轉往台灣、美加、巴西、澳洲等地,典型的如張國燾之流,杜家隻是其中之一。原因是新政權時常派殺手潛往香港暗殺。我剛來澳洲時,一次參加李承基先生在唐人街美膳酒樓的茶會,茶席上有一位九十多歲的老人,聽說我是上海人,就用上海話與我攀談,自我介紹叫“錢易”,又說這不是他的真名,真名不便說。他說他先逃亡香港,後得到新政權要暗殺他的消息,轉而逃來澳洲。我在上海曾聽一位去香港執行過暗殺任務的山東老幹部講,上級先讓他熟悉被刺者的照片,然後潛過深圳河,那時深圳河兩岸的草叢比人高,水也不深,很容易淌水過去,到了對岸,有人接應,到了酒樓,找準目標,呯呯機槍,完成任務,轉身就逃,當天來回,十分容易。

再說疑問二,我在舊金山的一家小拍賣行,曾經看到拍賣杜月笙的書法,在上海嶽陽醫院的走廊門楣上,還看到“手到病除——杜鏞”題的匾額。對此十分生疑。我問杜美如,她說我和父親相處的日子裡,從未見過他寫字,父親有二百三十多個董事長、理事長的頭銜,整天忙得透不過氣來,哪有時間寫字,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股票上的簽名都是由秘書胡敘五先生代筆的。

前幾年返滬,上海文史館副館長《世紀》雜誌總編沈飛德兄曾送我一本《杜維善口述歷史——我父親杜月笙和杜家舊事》中也談到:“我父親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現在看到很多文章裡說我的父親書法怎麼怎麼的好,還會畫畫,居然還有許多照片為證,這很好笑,都是瞎猜!”

前幾年我看到有一家拍賣行在拍“海上教父丹青緣”的書法,我問金祖武兄,此物何處出籠,金兄回答:“莫名其妙!”

杜阿姨的先生蒯鬆茂是陳納德將軍麾下的空軍將士,抗戰英雄,得過獎章。從照片看,蒯先生年輕時是一位英氣十足的帥哥,當然那年月非衛青式的英雄,是當不了杜家駙馬的。可惜年近百歲的蒯先生前些年患了中風,雖右肢行動不便,但思維清晰,尚能健談,在說到抗戰時,他雙目含淚,聲音哽咽著道:“我兩度在美國生活,感覺美國的製度實在是好,但為什麼美國人不讓我們中國統一,實在想不通??”杜阿姨好福氣,九十六歲高壽,還有元配的夫君陪伴,鶼鰈情深,福壽雙全,不知她老人家燒了幾世的頭香才修來的。國民政府遷台後,蒯鬆茂先生受命去約旦大使館履新,退休後他夫婦倆用中國菜宴請國王,國王對中國菜極感興趣,對杜阿姨說,中國菜很好吃,世界各國都有中國菜館,我們約旦卻沒有,你做的菜很好吃,能否在約旦開家中國菜館。受國王的啟發,一九七九年,杜美如夫婦拿出全部退休金,在約旦的首都安曼,開了家“中華飯店”,開張時,王儲哈桑親王親自登門捧場,店堂一派中式裝修,門口掛著大紅燈籠,餐牆上貼滿京劇戲裝照片和篆字書法,十分喜慶。嗣後侯賽因國王和王後,成了店裡的常客。

       杜美如夫婦在約旦一幹就是四十年,他談起這段生活時,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追憶。

 

三,尋找杜家人的起因

 一九七七年五月廿六日,孟小冬在台灣逝世,張大千送了一條輓聯:“魂歸天上譽滿人間,法曲竟成廣陵散;不畏威劫寧論利往,節概應標烈女篇。後又題了跋語:杜夫人孟令輝(又名令輝——筆者註)捐幃,十年前女士在香港,暴徒入其寓,欲劫持之以往大陸,叫囂彌日,恫嚇萬端,女士嚴辭絕之,若輩知不可屈,忽出港幣百萬為壽,托言允為錄音錄影。女士私嘆曰:“是危幫,不可以居也。”即逕來台北,大義凜然,求之遠古已不易,喜可敬也。張爰拜輓(摘自:台灣故宮博物院出版的《張大千先生詩文集》卷五,第十四頁)。據外界傳說,孟小冬受驚嚇一事,被宋美齡知道後,囑姚玉蘭勸孟小冬回台灣定居。關於此事,我在台灣曾探問過一些與孟小冬有接觸的老人,但都語焉不詳,連杜維善的回憶錄裡,也隻有“孟小冬在台灣的生活,沒有當時在香港的不安定??”一句話,無法斷定“不安定”三個字的意思?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四日,孟小冬乘安慶輪抵達臺北,在基隆碼頭上受到各界的隆重歡迎。孟小冬抵台灣後,就在台北信義路姚玉蘭母女附近落戶,杜美霞給孟小冬僱了一個保姆,姚玉蘭和杜美霞母女,每日帶領獨子金祖武前往陪伴。按理說,要理清孟小冬在香港受驚的這段公案,能找到姚玉蘭和杜美霞母女最直接,然而姚玉蘭於一九八三年仙逝,而杜美霞雖健在,但杜氏家人自遷台後,一直深居簡出,低調生活,與外界很少交往,說要採訪,談何容易。

 

四,多虧釋廣元法師介紹

說到這段因緣,不能不提到一位佛門中人——

我台灣的朋友羅旭彰先生,是座落在新北樹林區“淨律寺”住持釋廣元法師的信徒,他介紹說,釋廣元法師是台灣“顏真卿書法協會”的理事長,是台灣寫顏體第一人,也是張大千和溥心畬先生的生前友好。一九七六年,張大千在楊森和馬壽華的陪同下,曾借住“淨律寺”,與法師探討書法,法師贈大千先生佛骨,兩人相互跪拜,舉行餽贈佛舍利之儀。儀式完畢,大千先生揮灑墨荷作為回禮,並為“淨律寺”題寫“大雄寶殿”匾額。此後海內外不少廟宇“大雄寶殿”匾額所用的大千字體,蓋源出於此。

二〇一九年,我在羅旭彰先生的陪同下,與廣元法師見麵,扺掌暢談,幾近半天,與其結下善緣,以後每去寶島,必往磕訪。

 廣元法師一九四九年渡海來台,那時有不少人從大陸帶來古董書畫等文物,在集市上低價出售。法師節衣縮食,慧眼如炬,收藏了不少名畫,其中有石濤、八大、焦秉貞、曾國藩?? 的精品。法師雖蟄居寶島,但對民國名人和兩岸書畫界的現狀,知之甚詳,且與大陸的啟功和唐雲等許多書畫大家結下善緣,有書畫來往,詩詞唱酬。二〇一九年,因統戰需要,法師的故裏河南沈邱,花資上億,為他建造了一座弘大的“釋廣元藝術館”,為此我為他寫了八十八句長詩,他非常喜歡,後由台灣書法家謝建輝先生寫在四條丈二匹紙上,懸掛在大廳裡。

更有功德的是,廣元法師創建了“淨律寺”墓園,裡邊安葬著王雲五、王新衡、孟小冬、程滄波、郎靜山??許多民國要人的墓塚。孟小冬的墓穴就緊挨在金吉元杜美霞夫婦的上首,碑文是張大千所題:“杜母孟太夫人墓——張大千敬題”。我看到墓碑上金吉元先生的名字髹的是黑漆,而杜美霞的名字髹的是紅漆,顯然杜女士還健在,我一時腦洞大開,請求法師幫我聯繫杜美霞女士,希冀在他那裡找到答案。

隔天法師來了回電,說杜美霞女士福體欠佳,住在國泰醫院裡,但聯繫上了她的公子金祖武先生,同時給了我聯繫他的電話。

 

五,採訪杜美霞女士不值

從電話的聽聲裡,就感到金祖武先生是一位和藹可交之人,我問他可曾聽老人們說過孟小冬在香港受恐嚇和移居來台的故事?他說不曾聽說,這事要問家母,不過家母住在國泰醫院,病況時輕時重。他約我後天在國泰醫院附近的咖啡館見麵,說若家母健康許可,設法引見,簡單聊幾句,不行則另擇時間,一切看緣分了。

那天我備了鮮花,準時赴約,不巧的是那天老太太精神不佳,天不隨緣,採訪未成,更為遺憾的是,不久杜美霞女士西去,我趕往參加大殮。

說到台灣人的大殮,筆者又要加些花絮。

台灣人說的“大殮”,大陸人叫“追悼會”。台灣大殮的靈堂佈置,以素白色為主調,背景哀樂是江南絲竹,委婉清淒,感人心魄,司儀主持儀式,親屬按長幼祭拜,晚輩行三跪九叩,靈堂黯然含悲,場麵肅穆。至於規格,不管死者是平民還是高官,隻要出錢,殯葬社遵照家屬要求,火化土葬,悉聽其便,殯葬社是Business,隻要符合條件,民間可以自由經營;而大陸的“追悼會”則不然,靈堂佈置以花圈為主,花圈一般從殯儀館租來,反覆應用,價格不菲。背景哀樂是用西洋樂器,祭拜者臂套黑紗,不中不西,不倫不類。儀式一般由死者生前單位派遣領導主持,讀一通死者過濾後的生平大略。在大陸除一人可以躺水晶棺材外,其餘一律火化,儀式規模也按死者生前的官職來劃分,殯儀館一般設有大中小廳堂,根據級別,當官者可用大廳,平民隻允許租用中廳或小廳,若在北京,則更為嚴格,高官死後,可進“八寶山革命公墓”,按生前官階,繼續革命,享受祭祀,而平民則焚屍後豐儉隨意,近年許多人家買不起墓穴,選擇海葬者居多,至於殯儀館的Business,因為利厚,則由官方把持,私營不得染指。我嘗想,兩岸台胞同祖同文,殯葬習俗理應一致,緣何大陸的殯葬儀式別具一格,莫非是緣由老三篇》中,為燒鴉片被坍死的張思德追悼會的模式,抑或是全盤學蘇聯所致,予亦不詳。

人生猶如某處的告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孟小冬於一九七七年仙逝,與孟小冬親近的杜家人,姚玉蘭於一九八三年仙逝;杜美霞於二〇一九年仙逝。健在者唯有杜美如女士,但這次拜見他老人家,因為談的話題太雜,另外蒯鬆茂先生陪伴在側,他老人家與日本人交戰過,愛國情深,每談到抗日和兩岸分離話題,容易情緒激動,我怕累了兩位年近百歲老人,所以沒來得觸及孟小冬香港受驚的主題,計畫明年開春,再去寶島,找杜阿姨做專題訪談。

 

六,簡述金祖武

金祖武的父親金吉元是金廷蓀的公子,母親杜美霞是杜月笙的次女,所以他有著杜月笙外孫,金廷蓀孫子的雙料名份。說起金廷蓀,也曾是叱吒上海灘的風雲人物。他十四歲投入黃金榮麾下,論資格是杜月笙的師兄。一九二五年他和黃金榮、杜月笙三人在法租界開設“三鑫公司”,(因三人名字中都含“金”字,杜月笙名“鏞”),至今在新樂路襄陽路口,上海人叫作“洋蔥頭教堂”對麵的豪宅,己醜後的“上海交運局”大樓,就是當年三鑫公司的舊址。

我幾度訪台,尋找知情人採訪未成,卻與金祖武兄成了好友,每次去台,總相約聊天。聽他講小時候跟外婆姚玉蘭去士林官邸蔣夫人那裡作客,講陸京士告訴他爺爺金廷蓀,外公杜月笙當年舊上海的故事??他家一門戲迷,外婆姚玉蘭、孟小冬是菊台名角,母親杜美霞和杜美如阿姨又是資深票友。在家庭的薰陶下,他深通國劇,在舅舅杜維善的指導下,又喜愛收藏古董和文物,他博學多才,知識麵很廣,所以每次跟他聊天都很賞心。

祖武兄講究人情,有慷慨好客的祖風,每次飯後茶餘,他總搶先買單,我與他爭搶,他總以你來台灣是客人,我是這裡的地主,豈能讓你破費。有一次他離座接聽電話,我趁隙把單買了。無意間他突然問:“你喜歡喝台灣的什麼茶?”我不經意回答:“台灣的鐵觀音不錯。”誰知他分手時買了兩罐鐵觀音送我,這時我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杜阿姨在《戲劇人生》一書中寫到:金祖武從小喊孟小冬“孟外婆”,孟外婆很愛祖武,她經託人從香港郵來椰子糖和禮物哄小“乖孫”。孟小冬過世後,杜美霞母子成立“孟小冬女士國劇獎學基金會”。二〇一七年,孟小冬誕辰一百十週年,基金會辦了一場非常隆重的紀念活動,杜美霞、金祖武母子出錢出力,出版了一冊非常精彩的紀念冊。輯錄了許多孟小冬的戲裝照片和生活照,其中光孟小冬和張大千等友人的合影,就有十餘張,時年九十九歲的郝柏村先生還為紀念冊題詞——“音容永在,藝術千秋”。可惜台灣的書籍不能寄往大陸,否則大陸的“冬皇迷”可以大飽眼福。杜美霞過世後,基金會由金祖武接辦,至今仍有活動。

最後要補述,有幸金祖武兄送我一個USB,錄的是孟小冬晚年在香港和台灣的清唱。內容有《失街亭》、《洪羊洞》、《搜孤救孤》和《烏盆記》等冬皇的拿手唱段,十分精彩。我建議祖武兄,為加強兩岸的文化交流,可以將孟小冬的傳統絕唱推介到大陸去,讓大陸的年輕人知道,在中國除革命樣板戲之外,還有更精彩的傳統國劇。

希望這一天不會太遠。

二○二五年一月二十四日於薇齋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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