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老新得

去年底，回國給老爸過八十歲生日。 到家第一件事卻是讓爸媽陪我去取在“段氏衣坊”訂做的瑜伽服。 試過衣服後，美麗的段氏去工作間做最後的修改，爸媽喝著細心的段氏奉上的茶，陪我等著。 再次穿上衣服，在舒服的棉麻的觸摸下，看著湖藍的亮色，想象著去健身房上瑜伽課的得意，心情愉悅。 愉悅的心情中，回頭看看老爸，燦然一笑，說：“老爸，讓我啃啃老，你給我付錢吧？” 人到中年的燦然，再美麗，也是被風吹過的湖水，一片漣漪。但在老爸的眼裏，寶貝女兒的笑應該永遠是春日的陽光，經久燦爛的。 老爸忙不迭地放下茶碗，起身，掏錢，連聲說著：“好，好！” 美麗的段氏安靜地站在一邊，手裏拿著裝好的衣袋，看著我們一家三口。 …... 其時，我啃老也有幾年曆史了。 起源，是在網上購買中文圖書。 在美國購買中文圖書很貴，基本上人民幣什麽價，變成美元就是了。錙銖必較的我自從發現了“當當”網、“卓越”網，高興得好像老鼠掉進了大米缸，做夢都可以笑出聲來。但是，付錢是個問題。我沒有國內的手機號，沒有國內的卡，國內的“支付寶”到我這兒成了“支付不了”。還好，國內這兩個網站的服務很好，有送貨上門、貨到付款的服務。這樣，我從網上訂了書，人家給送到家，爸媽掏錢付款。 好爽！ 而且，摳摳索索、斤斤計較的我覺得這樣啃老太劃算了。好的書，爸媽拿到先看，然後我回國時再背到美國看，這不是“買一送一”的促銷次次有嗎？ 天下，是真有這樣的好事的！ 我的啃老，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從“段氏衣坊”出來，深秋的北京天氣晴好。和爸媽三人，閑散地坐公共汽車再轉地鐵到了新街口，爸媽說要帶我去吃“砂鍋居”。 砂鍋，一直是我們一家的大愛。家常的菜式，燉了一鍋懷舊思鄉的濃湯，香鬱撲麵，縈繞心間。小時吃過的爸爸做的汆丸子湯、媽媽做的蛋餃燉粉絲白菜、冬瓜盅，被這鍋砂鍋的湯招呼著，從記憶的深處都一一跳將出來。 看我吃得心滿意足，爸媽也很高興。照例老爸付了賬，老媽認真地在帳單上刮刮，看有沒有中獎。 運氣如老媽，也不是次次都能中獎的，這次，沒有。 吃飽了，老爸主動說可以陪我們逛街點貨。我和老媽聽了，欣欣然。 新街口，一直是我和老媽愛去逛的地方。二十一年前我出國時曾經花光了近兩個月的工資，在新街口的一家布店挑了蠟染的花布，滾上細細的紅邊，做了套喇叭袖的中式衣裙。這麽多年，這套衣服還是我的心愛。前幾年，我又去那個布店，挑了塊織錦緞的料子，讓駐店的裁縫給我做了個中式的小襖。這次再去，布店已蕩然無存。 但是，新街口還是留有一些巴掌大的小店，很多中式的衣服、手工的皮包，非常有特色，吸引得我們一家，流連忘返。 在一家好似清倉的店裏，我和媽媽無目的地翻翻揀揀，餘光中看到爸爸跑出店門，到街上去看模特身上的一件夾大衣。哎，這件好吸引人，我怎麽就沒注意到呢？爸爸看我也喜歡，就張羅著找到這件衣服，讓我穿上試給媽媽看。 一試，就喜歡上了。做工雖然粗糙些，但價錢因此也很好，這次，我還沒張口，老爸就一步上前付了賬。 接著，又在一家小店看中了一雙布衲的底，布麵的黑色小靴子。這靴子我幾年前在上海的田子坊就看上過，當時找遍全店也沒有我的號，這回，我看上的花色全店就我這一號。在小的我們三個人加店員就不能轉身的店裏，我試了鞋，很滿意。老媽一通砍價，最後的價錢很好。我索性啃老到底，用小女生的眼光看看爸爸，爸爸就樂嗬嗬地又去付賬了。 秋陽暖暖地照在幹淨的街麵上，最後我們逛了一個印章店。媽媽上了老年大學學畫和書法，所以喜歡看看印章什麽的。我一眼看到狹小陳舊店裏的紅木拐杖，很雅致的樣子，回頭對爸爸笑說，等您再老些，我就給您買個這樣的拐杖吧？然後，我一想，我爸爸已經就要八十了，還這樣健康地陪我逛街，再老些，該是多老呢？ 這年頭，很少有人能靜下心來逛這個店，大約更是很少見一家是中年的女兒和老爸老媽一起閑逛，店裏那個牙幾乎掉光了的老先生有些興奮地和爸爸聊天，引得在店後裏屋的一個中年婦女也出來招呼我們。 店裏的老先生，看著比我爸老，卻隻有七十多，都是那口壞牙惹得禍吧。他自己用一口道地的北京話說，是因為他愛管閑事，國際、國家的事都想管，又管不著，生氣！ 看老人聊天，像小孩兒似的，他們又到了自豪地比年齡的時候了。人在一老一小時，都會驕傲地說自己歲數的大，隻有中間那段，我們灰溜溜地不願意人知道自己的年齡。 中年婦女看我們一家，很有幾分欣賞地說：“這一家子看著就幸福，女兒得有五十了吧？還能這麽閑著陪爸媽逛街，真好！”我老媽聽了，先就不高興了，趕緊就說：“哪有五十呢？還早呢！”我心裏一笑，知道在老媽眼裏，我還很青春年少哇。 哪是我陪爸媽逛街呢？是他們陪我啊。而且，多少年才這麽一回！ 好像又到了在爸媽膝下承歡的幼時。 啃老，也要啃出新意，啃出爸媽的歡心，不妄了我背上這個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