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味的空間
寧為真小人，勿做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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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一則新華社的電訊：
新華社北京 5 月 15 日電 外交部發言人秦剛 15 日表示，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 CNN ）主持人卡弗蒂發表辱華言論，嚴重違背新聞職業道德和做人的良知，激起中國民眾和海外華僑華人強烈義憤和譴責。中國外交部及中國駐美國大使館多次向 CNN 提出嚴正交涉，要求 CNN 向中國人民道歉。
近日， CNN 總裁致函中國駐美國大使，代表 CNN 正式向中國人民道歉。信函說，“ CNN 對全世界華人懷有最崇高的敬意。我們確信，中國人民確實被卡弗蒂的評論所冒犯。我謹代表 CNN 就此向中國人民道歉。”
秦剛表示，我們希望 CNN 及卡弗蒂本人切實汲取教訓，恪守新聞職業道德，避免再次發生類似事件。希望 CNN 全麵、客觀、公正地報道中國和中美關係，多做有利於增進兩國人民相互了解與友誼和促進中美關係健康發展的事。
秦剛的訓話除了宣布勝利之外，似乎還表示出某種妥協，不再堅持“卡弗蒂必須辭職”，隻要“切實汲取教訓”即可；至於“恪守新聞職業道德”就不知從何說起，卡氏隻是評論人，並不從事“新聞職業”，他調侃起美國總統和政府比“辱華”厲害多了，恪守什麽？但並不妨礙我們的網絡上傳來一陣歡呼聲，大意就是：“我們贏了！”接著就傳來美國兩位華人宣布放棄起訴 CNN 的消息，無妨摘錄其中一位答記者問中一段話：
黃克鏘答：自從本人決定狀告 CNN 後，我和律師進行了一些基礎工作調研，我們多次見麵，研究方案。本人隨即緊鑼密鼓地開始行動，除了著手草擬給 CNN 廣告商的中英文信函外， 5 月 12 日先去函一封給 CNN ，表示對副總裁 David Vigilante 的回應函不滿意，並告知“在毫無選擇之下，我們隻能選擇發動全球華人和世界各國對中國友好的朋友在全球範圍內抵製 CNN ，罷看 CNN ，罷買在 CNN 做廣告的任何產品。目前，本人正準備發動全世界華人以‘一人一信’的形式，以中英文去函給 CNN 的廣告商，通報 CNN 不公正報道中國新聞、違背‘新聞自由’之準則，以及主持人卡弗蒂辱華言論等行為，促使廣告商撤離在 CNN 的廣告，直到 CNN 道歉為止。”當時接受信函的是一名華人，與其交談過程中，他不斷地為 CNN 和卡弗蒂的行為辯解，說這是言論自由的體現。
其實稍有常識就不難知道，按照美國的法律，這個“狀告 CNN ”隻能是一個鬧劇，前麵那個一度激昂的海明律師事務所已經知難而退宣布撤訴了。似這等動輒就要“發動全球華人”的鬧劇，隻有腦子發昏的人才會如此大言不慚，隻要想想，吼了如此之久才湊了兩個人願意堅持搞訴狀，還妄談什麽“全球範圍”、“全世界華人以‘一人一信’的形式”！不過也說明，大多數還是明白人，所以沒誰願意跟著他們丟人現眼。最起碼的，接黃某信函的那位華人就不會買賬。這位“美東華人社團主席”
從 CNN 的道歉信，我們很容易看出其勉為其難的態度和保留。道歉信隻有三句話，第一句說 CNN 原本就“懷有最崇高的敬意”，所以，第二句承認某人的評論確實“冒犯”了誰，潛台詞是“始料不及”。第三句，即便如此，他也願意代表 CNN “道歉”。完全是一種“高姿態”。究其根本原因，並非承認有什麽大錯，而是為了不影響巨大的中國市場。既然要求道歉是政府行為，不擔心“封殺”是不可能的，萬一不準 CNN 涉足大陸，它的生意會受大影響。並非危言聳聽，君不見不久前德國女總理對華言行不甚友善，約定的幾個經貿洽談皆中斷；反之，號稱“人權鬥士”的法國總統薩科奇，臨訪華時將人權部長踢出代表團，到訪後隻說好話不提人權，於是接獲 200 億超級訂單。強盛國家尚如此，遑論小小 CNN ？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懶得跟你們繼續糾纏下去了，捏著鼻子道個歉也不為過。這點，從 CNN 的華裔職員答複
如果我們回憶 1821 年 9 月 23 日發生在廣州的德蘭諾瓦案，似乎可以聯想些什麽。德氏係美國商船 Emily 號上的意大利籍水手，在與售貨小船上的民婦郭梁氏因買賣水果發生糾葛，致使郭梁氏落水，救撈不及身亡。官府按照中國律例審判，美國人主張建立陪審團參加庭審未獲準。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係史》稱：“隻聽取原告方麵的證據，而不準對於這種證據予以翻譯，也不準被告方麵提供證明和申辯，就宣判了罪狀”。最終，在清廷封鎖了全部美商貿易的壓力下， Emily 號船長被迫交出德氏，他最終被官府處死。丹涅特所著《美國人在東亞》稱：“它表示出中國人如何利用這一武器——封鎖貿易，將外國人完全置諸掌控之中。”德氏被處決後，在穗美國商人聯名致函廣州官府：“我們認為在這個案件的處理中存在有偏見。我們一旦置身於你們的海麵上，我們不得不服從你們的法律，盡管它是這樣的不公正。你們曾經遵從你們的正義觀念，把一個沒有機會為自己辯護的人定為有罪。……服從你們這樣一個周圍有勢不可擋的武力，背後以一個龐大帝國為支援的權力，並不是恥辱，你們有力量強迫我們這樣。”我不知道， CNN 決定道歉，是否出於同樣的心境；更不明白，一紙逼出來的“道歉信”，對於一個大國有何實際意義。
說它是逼出來的，無妨再摘錄一段：
4 月 15 日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薑瑜回答記者：我們對ＣＮＮ主持人卡弗蒂發表惡毒攻擊中國人民的言論表示震驚和強烈譴責。卡弗蒂利用手中的話筒詆毀中國和中國人民，嚴重違背新聞職業道德和做人的良知，反映了他的傲慢、愚昧和對中國人民的仇視，已激起海內外中國人的憤慨，也將遭到全世界維護正義人們的譴責。我們嚴正要求ＣＮＮ和卡弗蒂本人收回其惡劣言論，向全體中國人民道歉。
稍有常識就不難知道， CNN 不過是注冊在美國的一家民營企業，無論它的下屬人員犯了什麽錯，也沒必要由一個泱泱大國的外交部出來指責啊？難道不顧及外交對等原則麽？中國的民營企業職員或者它的出版物攻擊美國的多了去了，誰聽說過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跑出來“表示震驚和譴責”的？就連“ 911 ”那時，來自中國各界的歡呼聲不絕於耳，人家指責過我們“做人的良知”、要求我們收回“惡劣言論”並“道歉”了嗎？那個機構的對等機構是中國外交部，不屬於政府行為的事情不歸它搭理，充其量也是向對等機構交涉，要求它予以處理。看看我們那位薑大嫂說的話，跟文革時“戰鬥隊”的廣播員差不多，也不嫌有失身份，談何“大國風範”？隻是，她畢竟是代表中國政府表態，所以遍布全球的華裔“愛國者”也就有了統一的論調：“道歉！”至於“開除卡弗蒂”之類呼籲也就不再提了。
我們那些淺薄的“愛國者”所作的表演，已經給世人一個印象， CNN 總裁的道歉信更加深了這個印象，即：中國人是惹不得的“麻風佬”，弄不好就有麻煩，就像“無國界醫生”們到非洲那些愚昧部落必須小心謹慎一樣，說不準哪句玩笑話就會惹出大麻煩。當然，我們或許比伊朗人好一點，不說前不久丹麥、荷蘭出版物引發的一連串外交風波；當初英國穆斯林拉什迪寫的《撒旦詩篇》竟導致“最高領袖”霍梅尼發布“全球追殺令”，小命都晃悠起來。我們畢竟沒有對卡弗蒂發布“全球追殺令”，比起伊朗人來心胸還是要開闊許多，聊以自慰吧。
CNN 為市場占有率折腰了，無疑不能算贏家；我們得了“道歉信”可以挺著肚皮下台，姑且可以算贏家。唯不知在世人麵前留下什麽好印象，這樣評估還能算贏家嗎？竊以為恐怕算不上。其實這場鬧劇根本就沒有贏家，卡弗蒂說那番話本屬道德評論，怎麽評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13 億中國人根本沒幾個人有資格看 CNN 的節目，有資格看的也沒幾個真看到那段講話。多虧我們那些“愛國者”替他炒作張揚這才沸沸揚揚弄得全世界都知道的，卡弗蒂名氣更大了，起碼，鄙人以及所有朋友都是通過“愛國者”們推介才聽說這位先生的。 CNN 或卡弗蒂應該給他們送一麵獎狀，以表揚他們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所做的免費廣告。不說別的，川西地震，網上網下都有不少原本不知 CNN 為何物的中國人刻意去尋，看看 CNN 這回說些啥？結果呢？就連李憲源這樣的“老憤”都承認感動，然後順理成章地歸功於他們的抗議活動。隻是李先生似乎沒搞清楚，世上任何人都隻是依據自己的價值觀決定讚揚什麽抨擊什麽的，所謂“西方媒體”包括 CNN 亦不例外。他們“反華”依據的是他們所具有的價值觀，他們極為同情震災罹難者、讚揚中國政府救災措施得力依據的還是同一個價值觀，這個價值觀的核心就是人的權利，與李憲源們的表演毫無關係。不信，李先生們可以搞更大規模的抗議，看看他們是否會投降，改弦更張弘揚我們的“民主集中製”。
說遠一點吧，中國加入 WTO 已經有幾年了，這說明我們已經認可融入全球化的潮流中。這與“征服世界”是不一樣的，我們永遠別指望“征服世界”，因為沒人可以做到這一點，世界是大家的，任何國家充其量隻能對全球化作貢獻，大一點還是小一點，如此而已。 30 年改革開放創造了巨大成就，這使許多人增添了些暴發戶脾氣。然而這成就也是有限的，日本人從廢墟上建成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恰好也用了 30 年，但他們的全部人口還抵不上我們農民工的一半，更沒有我們可耗用的自然資源。現在我們的經濟學家們正津津樂道今年超過德國充當世界第三，隻是德國現在的人均 GDP 是我們的 15 倍，我們排在世界第 110 位左右，比我們高的“發展中國家”多了去了，實在沒有多少值得耍脾氣的資本。鄧公曾主張“韜光養晦一百年”，剛 30 年就憋不住了？換一個角度看，滿世界都在購買物美價廉的中國貨，可是有幾個購買我們的技術或品牌的？我們又有多少技術或品牌可賣？
當年“康乾盛世”，據說我們的 GDP 世界第一，而且大致占世界的一半，結果又如何？還不是“落後挨打”？讀一讀英王喬治三世 1792 年致乾隆的國書，何等謙卑：“如今我國知道大皇帝聖功威德、公正仁愛的好處，故懇準將所差之人（馬戛爾尼）在北京城切近觀光，沐浴教化，以便回國時奉揚德政，化導本國眾人。”而乾隆複其“敕諭”卻道：“天朝統馭萬國，一視同仁，即廣東貿易者，亦不僅爾英吉利一國，若俱紛紛效尤，以難行之事妄行幹瀆，豈能曲特所請？念爾國僻居荒遠，間隔重瀛，於天朝體製原未諳悉，是以使大臣等向使臣等詳加開導，遣令回國。”回過頭去讀我們外交部發言人的口氣，似乎與乾隆皇帝的“敕諭”如出一轍；而 CNN 的道歉，卻遠不如喬治三世那般謙卑了。曆史有時會像一麵鏡子，倘若我們中國人神氣到誰也不敢說“不”的地步，那就已經開始墮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