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事件發生之後,有過關於雙輸如何走向雙贏的討論,現在不見贏家,卻也無人認輸。究竟是輸是贏,誰輸誰贏,輸贏在哪裏?
事情似乎在慢慢過去,奧運火炬在繼續前行,傳過歐洲,也傳過了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的印度,它無疑還將進入西藏和中國。它在中途被阻擋、熄滅過,但可以預見,火炬最終會進入奧運北京會場。那一刻,會在中國民眾心中激起強烈的民族情感,比起沒有發生有關西藏的一切,民族情感可能表現得更激烈。它會被描述為象徵中華民族被外強欺辱的曆史得以翻盤。西藏事件、火炬遭遇似乎印證了反/華勢力亡我之心不死,但「陰謀沒有得逞」,中國人民勝利了。這會是很多人的理解。
可是在表麵的勝利之下,「贏了」的人可能不會去想,盡管有了互聯網,他們並沒有享受到世界上多數人都視作理所當然的資訊自由,互聯網是被過濾的。從媒體來說,中國新聞人並非不專業不盡職,而是不能去履行職責。資訊缺乏的後果,是民眾不會想到,一些藏人暴力傷害無辜平民的行為,與多少年來西藏民族爭取自己權益的訴求並不是一回事;更非這一事件和西藏問題的全部。他們可能更沒有想到,既然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西藏問題就是中國問題的一個縮影。藏民需要爭取的基本權益,不僅在西藏地區缺席、也在中國其他地區同樣普遍稀缺。例如,漢民和藏民一樣,並沒有如何教育自己孩子的決定權。在漢人地區有了接受教育權利的意識,卻遠沒有想過,還有這樣的問題需要討論:孩子應該接受什麽樣的教育?這樣的教育決定權應該歸誰?就在國人對藏民提出教育自治權利不以為然的時候,中國教育部正在以「傳統文化教育」為名,將展開京劇課程進入全國學校的推廣,列出的教育曲目中充斥文革樣板戲,如此教育全麵推開之後,全國的孩子都要一起開始唱江青主導改編的《紅燈記》:「仇恨入心要發芽」。國際社會已經普遍認識到必須杜絕的「仇恨教育」,在中國還是很正常的教育內容。這樣的教育之下,「仇」意四起,民眾如一片荒草,很容易風吹一邊倒。
中國對教育決定權討論的缺失,導致教育淪為官方的灌輸:對自己前輩幾十年來在本族人統治下的悲痛曆程無知無覺,又遑論對同胞少數民族幾十年遭遇有所了解有所同情。民眾因經濟發展,能夠產生維護部分自身權益的覺醒,卻仍然缺乏一些最基本的權利意識和現代意識。自然也難以理解,外部世界民眾何以會對西藏事件的中國報道充滿懷疑、對中國少數民族的文化保存為何深具憂慮。西藏問題隻是一個鏡子,反射出中國三十年「開放」下來,教育僵化、資訊封閉和文化操控的問題並沒有本質性突破。長期操控下,民眾是官家可以輕易調動能為自己助威的力量,而不是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自由人。在這樣的狀況下,談論民眾對政府的監督就是虛幻的,和世界的關係也充滿不穩定性。在資訊的控製下,中國民眾隻知道西藏議題是一個國家是否分裂的議題,而藏人對教育、文化的合理訴求被掩蓋。最大的悲劇莫過於輸在對自身狀態的不清醒和無意識,這樣連同改善前進的目標都一起丟失。
從藏人一方,策劃在中國舉辦奧運的時機抗議,試圖引起世人對西藏問題的關注,似乎也是成功的。因此,抗議發起者或許也並不認輸。可是,從整體狀態來說,在政治訴求長期得不到滿足的狀況下,焦慮、絕望等負麵情緒引發和逐漸擴大了部分藏人訴諸暴力的傾向,也第一次引起國際社會關注。在強大力量麵前,弱勢宗教、弱勢民族受到挫折,經曆類似遭遇、滋生暴力傾向和轉變,在世界各地有過許多先例。可是,一個弱勢文明要生存和存在,它的力量在於堅持自己獨特的文明本身、堅持以自己的行動實踐自己的信仰。藏文化的核心就是它的宗教,而藏傳佛教的內核之一是和平主義,因此它才在世界各地吸引信眾和引起世俗世界的關注。這種和平主義的精神追求和信仰,理當超越政治訴求。一個文明必須先認同和堅守自己本身,然後才能為這個文明的生存而努力奮鬥。相反,如若背棄自己的信仰堅持和精神堅持,那一刻起,就是自己親手毀壞了你要求保護的文明本身。藏人中主張訴諸暴力的極端,產生於接受過良好教育、有機會生活在自己精神領袖身邊的第二代流亡藏人中間,這個現象尤其值得重視和反思。對任何一方暴力的無條件譴責,必須是首要堅持的立場。
從西方媒體報道來說,在試圖找出西藏事件真相的過程中,因無法隨意進入現場、無法自由采訪當事雙方而備受困擾,但是大量媒體仍然在竭力尋找碎片企圖拚出全貌。在此過程中,一些可能是道德正義感過度充盈的媒體,在同情弱勢民族的衝動下,也有偏離新聞中立立場、甚至違背新聞專業原則的行為。西方新聞業是脫離政府掌控的新聞人在做,它沒有中國新聞業遇到的問題。可是,堅守新聞操守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始終受到各種思潮的幹擾。少數不能堅守新聞原則的媒體,不僅是輸家,甚至為事件的真相大白,平添複雜變數。
政治對立在衝擊所有人,政治策略的思維也在取代更本質的思考,然而不能改變的事實是:唯有文明進步能夠帶來雙贏的實質性成果,沒有人能夠以文明倒退來取得真正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