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毛居士

人類崇尚強盛,自然崇尚柔弱。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大海姿態最低,最後萬川歸之。
正文

最無奈的是無奈 -- ZT

(2008-04-27 01:47:22) 下一個



        回顧改革開放的30年,第一個念頭是,幸虧有了改革開放。對我們個人來說,改革開放不僅意味著職業和收入改變,旅行和遷徙增加,買東西不用票證。最重要的是,我們僥幸地趕上了末班車,重新進學校完成了我們的基本教育。這一切,對後代來說是那樣的稀鬆平常不足為奇,對我們來說卻是人生道路上的一次起死回生。這30年的變化,大概隻有我們親身經曆過的人才有切膚之痛的體會。

記得上世紀80年代初大學畢業以後,有一位兒時好友中文係畢業分配在全國最大城市的政協機關做秘書工作。在“文革”浩劫之後,這樣的機關出現了年齡真空,老一代都即將“離休退休”,新分配來的大學畢業生正好趕上接班,前途無量。那時的機關有午休的習慣,午飯後是要睡午覺的。一天中午我就趁他們午覺的時候去市政協拜訪老朋友,這位朋友給我看了他正校對的一件文稿,那是他為政協大會主持人起草的發言稿。想來那時政協幹部年齡都比較大了,文稿是大字印刷的,紙張和印刷質量都非常好。這一段發言稿一句一行,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

“現在表決某某市政協大會某某決議。”

“同意的請舉手。”(看一下)

“請放下。”

“不同意的請舉手。”(看一下)

“沒有。”

“一致通過。”

在後來的20多年裏,我好幾次想琢磨這麽一個問題:論人,當時的政協裏麵,聚集著我們社會最出色的精英,不少是我們聽來如雷貫耳的鴻儒碩學,這些前輩在舊社會大多都有過反專製反獨裁、爭民主爭自由的可歌可泣的奮鬥經曆,要說民主的理念和規則,他們是我們國家的開拓者,還有誰比他們更清楚,可是他們怎麽能夠容忍得了這樣照著劇本演出的“民主”,他們怎麽還能夠一本正經而不感到荒誕呢?

我曾經認為,這是因為他們老了。老人和年輕人不同,不再血氣方剛,不再能拍案而起,也許他們在想,政協重開,不管怎麽說,總比什麽也沒有要好許多。盡管這是照著一個秘書起草的稿子照本宣科地演出預定結果的投票表決程序,盡管那括號裏的“看一下”體現出工作的細致,實際上卻是多麽地傷人自尊心,但這總比“文革”浩劫強了一千倍。中國人從西方學民主,學到20世紀80年代,終於在他們這一代手裏學成這個模樣。這確實還不是他們曾經為之奮鬥過的理想,可是,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這是現實,你隻能從現實出發。

又過了二十多年,我現在漸漸地明白,那個時候,這些政協前輩恐怕更多的隻是簡單的無奈。麵對發言稿上預先給你印好的“看一下”,你要麽“看一下”,要麽就退出這個遊戲。這些前輩,也許出於個人利益的考量,也許抱著漸進改革的希望,不管他們個人的原因是什麽,不管他們心裏明白到什麽程度,他們要想在有生之年再做點事情,再為理想而奮鬥一番,那麽他們沒有別的選擇,隻有立足現實,隻有參與到這個遊戲裏來,盡力而為。這就叫曆史的局限。

如今我們也要步出中年了。我的那位好友,此後不久就終於忍受不了成天創作這樣的文稿,拋棄官場大好前程,義無反顧地調到學校教書去了。我則越來越明白,我們這一代人,可以嘲笑那細致到家的“看一下”,卻實在沒有資格來嘲笑老一輩人。如果我們處在那一代政協前輩的地位上,不見得能有別的表現,不見得更能無愧地麵對下一代。我作出這樣的結論,是基於我們自己在改革開放30年裏的作為。

別看我們這一代,似乎比上一代強很多。如果麵對20年30年,或者50年100年後的人們,我們表現出的懦弱、無知、愚昧、心口不一,乃至於荒唐羞恥的地方,就太多了。改革開放30年來,我們個人的生活,我們的家人和周圍的人們,我們的城市和道路,我們的社會和國家,確實有了巨大變化,可是,如果我們把自己放到幾十上百年以後,用那時人們的眼睛來反觀自己,那麽,值得我們羞愧的事情大概不會少於能夠讓我們驕傲的地方。後代們會大惑不解:明明是那麽清楚的事情,你們為什麽就看不清楚,如果是看清楚了,那怎麽就沒見你們寫下過一個字來說明?有那麽多重要的話題,你們為什麽整整一代人,整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閉口不提?

如果現在就麵對後代詢問,我們能夠說些什麽呢?怕是隻能請求原諒,我們實在是出於無奈。我們仍然是生活在一個過渡時代。後代將會指責我們這一代人,指責我們沒有盡到公民責任,指責我們中沒有大師,指責我們沒有為後代建設起恒久的價值觀,指責我們的低能和無為,指責我們沒有保護好文化,指責我們破壞了環境和生態,指責我們留給後代一個個巨大的麻煩,而我們將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護。

這就是我們的曆史局限性,我們的無奈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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