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白菜和小乃武(24)
(2007-09-30 14: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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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低飛,要下雨……”北京的夏天時不常會有雷雨,下雨前悶熱無比,空氣中一絲兒風都沒有。大院汽車排車庫門口的空場上低低地飛著一群蜻蜓,我和楊白菜人手一個大掃把,汗流浹背地在那裏撲蜻蜓。
當年的大掃把,竹枝子紮的,立直了比我人都高,沉甸甸地舉在手裏,看準了最密的那團蜻蜓撲過去,一掃把下來一大片,兩人伏在地上把掃把枝兒挨個兒摘一遍,逮著的蜻蜓用白線一紮,然後一放手,身邊一片嗡嗡地亂飛亂撞。
“蜻蜓是益蟲啊,不能抓啊,你們快放了!”楊小雨這句話嗡嗡地不知念道了多少遍,看到我和楊白菜兩人權當沒聽見,她一咬牙,從兜裏掏出一毛錢來,“今天食堂製冰棍兒!把蜻蜓放了,這一毛錢就給你們了買了冰棍兒了!”
“好啊!我們買巧克力的,五分錢一根兒!”楊白菜抬手就把還壓在掃把底下的蜻蜓給放了。
“呃,買紅果的吧,三分錢一根兒,小雨還有一份。”我也把自己的蜻蜓給放了,楊小雨的臉上登時有了笑模樣。“五子,你剛才撲蜻蜓的動作還挺快,是不是用上了招數了。你什麽時候打比賽啊?”
一提武術比賽,我的心情就是一沉。
練完少年甲組長拳之後,我們開始練習器械,同時武術隊的教練開始帶我們去觀摩武術比賽。那時在我的心目中,武術比賽應該是擺個擂台,各個體校的選手上去,先簽生死狀,隊醫在一旁擺好攤子準備止血治傷……誰知道真實的武術比賽跟自由體操差不多,每個選手上去練套路,練完了場地邊上幾個裁判打分兒,比的是誰的姿勢到位,誰的空翻起得高落得穩。雙人對練也其實是同隊的兄弟姐妹依了早訂好的套路,一槍刺過去虎虎生風,那是明知道對方早就算好了時間將將在槍尖到嗓子時擺頭躲過去,別人看著熱鬧,我們練得熟了之後就很有些進了馬戲團的感覺了。
這些想法是我長大之後才整理明白的,當時隻是覺得說不出來的鬱悶,自然無法對楊小雨和楊白菜傾訴,“嗯,再過一年我們就可能打比賽了,不過下個月有個日本空手道團來交流表演,你們去不去看?”
楊白菜和小雨當場雀躍,“烏拉!我們去看小乃武揍日本人。”
我聽了隻有苦笑:這個日本兒童空手道團,在東單體育館的網球場和少年宮還有什刹海體校的武術隊交流表演。教練的安排是這樣的:我們幾個小個兒的隊員表演集體長拳,然後十二歲的師姐練一組峨嵋刺套路,而後是師兄們的南拳。中間由日本朋友表演,最後壓軸兒的是什刹海體校的幾個尖子,表演單刀入槍,九節鞭,雙刀等器械,最後雙方交換禮物。
一看這安排,隊裏的學員們都很有意見,“不跟他們對著打幾場麽?”
“打什麽打?中日友好,一衣帶水,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教練嘴裏的說辭是一套一套的。
到了那天,我們換下了破舊的練習服,換上了色彩鮮豔的比賽服,新發的白球鞋白得耀眼。全隊不分男女,一律化妝,粉臉蛋兒,濃眉毛,紅嘴唇,大燈一照,猛一看跟一個媽生的一樣。觀眾全是各個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和體委的領導,還有就是學員們的親友,我老媽帶著楊白菜和小雨坐在觀眾席的遠處,我在底下根本找不到他們。
表演完長拳下場之後,我們幾個學員很興奮一邊吵吵鬧鬧地討論著,一邊兒往更衣室跑,一拐彎就看見一群年齡相仿的日本孩子,人人一身簡單的白衣,列隊站在他們的領隊身後,安靜得不像話。
我對日本人的了解都是從《平原遊擊隊》,《地道戰》、《小兵張嘎》等影片中得來的,雖然早就知道是來交流的“日本小朋友”,但猛地看見同樣年齡而且居然沒有仁丹胡子的日本人還是非常的不適應。
日本孩子們的表演跟我們大不一樣,沒有眼花繚亂的套路,幾十人如一人,拳擊,掌劈,腳踢,呼喝起來聲勢驚人,其中一個孩子踢腿的時候失去平衡倒地,起來的時候教練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帖子,那孩子一聲不吭,鞠一躬接著練。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幾人還很不屑地指摘:“來來回回就這麽簡單幾招,等我上去來個飛腳,然後……”
等他們開始表演踢木板的時候,我們開始安靜了下來。小半寸厚的板子,那幫孩子挨個兒赤著腳大吼著往上踢,就連最小個兒的那個都是一腳斷板……那天之後發生的事兒我都記不得了,腦子裏留的隻有那招簡單而且直接的那一腳。多年之後我讀笑傲江湖,看到令狐衝思過崖上看到魔教長老盡破華山劍法,覺著挺能理解他當時的心情的。
交流表演一個禮拜後,我們又在壽皇殿前練功,我起飛腳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又想起了空手道,琢磨自己身在半空的時候要是被人來一個外側踢如何,這一分心落地的時候正踩在磚縫兒上,當時就把右腳給崴了,腳踝腫得跟一個球似的,路都走不了了。
之前忘了交代了,我在學校的同學幾乎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部隊子弟,二年級的時候工程兵就給蓋了教學樓,教室又大又明亮,而且還全通了暖氣,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廁所老久都沒通,我們要在課間飛奔下樓去操場旁的舊廁所方便。
我練功崴腳後有一陣不能走路,每天老媽用自行車馱我去學校,然後再背上三樓的教室。那時老媽正在帶畢業班,經常忙得頭昏眼花,課間根本顧不上來背我去樓下,我隻好盡量少喝水,省得不到第四節課就內急。
那天下了第四節課,我坐在教室裏等老媽來背,左右等不到,估計又跟哪個淘氣學生鬥誌鬥勇呢,我那時腳已經好些了,加上實在有些內急忍不住,於是就自己一隻腳蹦到了樓梯口,正準備扶著扶手慢慢下去,一隻手按在了我肩膀上,“我來背你下去吧。”
我一回頭,身後居然站著的是某某軍,這家夥估計又搗了什麽亂,叫老師給留下訓話耽擱到這麽晚。
“不用,我自己能走……”我咬牙往下挪了一步,某某軍走到我身前背對著我一站,“甭逞能了你,我力氣大,背你下樓跟玩兒似的。”說著不由分說把我背起來就往下走,一邊兒還說,“你別掙巴,再亂掙兩個人一起滾下樓去就熱鬧了……”
快到樓下的時候,我老媽才風風火火地從樓上追下來,“某某軍同學,謝謝你啦!”
“老師,這是我應該的。”某某軍很客氣地道別,我扶著牆站著,目瞪口呆,“這,這人什麽時候轉了性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