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無家(接著寫)
(2005-12-20 18:06:49)
下一個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年代,老爸和千千萬萬的其他人一樣,被劃成了黑五類。我曾經試圖考證他到底是那一類:地主?富農?不是,我爺爺是個教書的,支持自己學生和兒女抗日,自己一窮二白,很早就去世了;反革命?老爸為革命打了一輩子仗,算不上;右派?有些可能,老爸對部隊裏的知識分子非常的同情,在文革初期曾經盡量的保護了一些;壞分子?這個模棱兩可,最有可能。
附近的紅衛兵“攻占”了部隊大院,每天準時準點兒把黑五類們拉去操場批鬥。老爸的態度極好,自備高帽,每天早請示完畢,準時去操場恭候,筆直地站上一天,拉開大嗓門操著揚州腔的普通話跟著吼毛主席語錄,紅衛兵們在一旁聽得直想樂,但主席語錄褻瀆不得,隻好苦苦忍著。到了晚上大家都散了,老爸回到家,泡泡腳,飽餐一頓,晚匯報之後酣睡一覺,第二天繼續風雨無阻地去挨鬥。老爸後來告訴我,“人總得活著吧?活著總得有點兒精神吧?就是挨鬥老子也得挨出些精彩來。”
再往後,老爸雖然被平了反,卻仍然閑置在家,成天“文化大烹飪”,“文化大遊泳”,“文化大攝影”。那是姐姐大人們心目中最最幸福的日子,夏日裏,老爸老媽一人騎一輛車,老大老二坐後座,老三老四坐前梁,一家人直奔昆明湖,租條船,再租倆大車胎,然後就在原先天子獨占的那“盆”水裏消遙半天。家裏那個時期的照片極多,厚厚的幾大本兒,裏邊姐姐們的衣服全帶著補丁,臉上卻是永遠帶著笑。
老爸的遊泳技術就是在那時候練出來的,蛙泳仰泳外加狗刨,浪裏白條的功夫是沒有滴,在八一湖橫穿兩個來回沒問題。那天老爸正準備帶領女兒們去遊泳,突然接到調令,去貴州出差,當時喜心翻倒,收拾了行李就出發了,沒想到這一走就走了半年多。再回家的時候,年底了,老爸老媽久別重逢,革命警惕性大為放鬆,結果鬧出了一個重大事故,嗯,那就是區區在下了。
老媽第五次懷孕之後,嘴特饞(估計是我暗中搞的鬼,嘿嘿),再加上四個姐姐大人跟著沾光兒,把家裏連工資帶積蓄吃了個山窮水盡,老爸就跑八一湖北岸給她摸螺螄吃,正在水裏撲騰的時候,岸邊兒一個老太太招呼上了,“同誌,同誌!我這兒看您遊半天了,您這水性可真不錯哈。”老爸一聽,挺美的,自己嘴上還直謙虛,“哪裏哪裏!也是瞎遊。”
老太太接著說,“您上岸來,我跟您說個事兒唉!”
老爸希裏嘩啦地跑上岸,老太太往旁邊兒的一個水塘裏一指,裏邊兒遊著隻肥肥白白的大鴨子,“那鴨子啊,我家的,那天沒關住跑這兒來了,然後就野了性子不回家。我呢,也逮不著它,要不,您給我兩塊錢,這鴨子就歸您了。您身子這麽壯實,水性又好,肯定逮得著它。”
老爸一聽就樂了:這可是天上掉下隻大肥鴨子唉!老婆孩子們有好吃的了!當時就給了老太太兩塊錢,自己撲通一聲跳進水塘,奔著鴨子就遊過去了。鴨子呢,正在那裏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的爽呢,一看一個大禿胖子掄圓了膀子衝自己遊來,攪和得水塘裏翻花冒泡的,一看就不懷好意,當時一扭小腰兒,刷,遊池塘那頭去了。
老爸眼看著到手的鴨子遊走了,不甘心,嘩啦一掉頭,又追過去了。這水中可是人家鴨子的地盤兒,老爸哪裏追得上,他老人家連自由泳都不會,憑著一腔血勇,愣是用狗刨攆著鴨子在水塘裏遊了一下午。到後來終於累了,呼哧帶喘地坐在岸邊一看,老太太早不見了。那鴨子也是死催的,還叫板,掉過頭來衝老爸嘎嘎嘎嘎。老爸那叫個氣啊:共產黨員解放軍戰士,怎麽能讓鴨子給欺負了涅?
老爸動了半天腦筋,身上力氣也恢複了,撲通跳進水塘,一個猛子就紮底下去了。鴨子東看看,西看看,心裏納悶:咦?剛才陪我玩兒的那個胖子跑哪兒去了泥?正納悶呢,就覺得兩隻鴨掌一緊,已然被人抓住了。老爸舉著瘋狂撲騰的鴨子,踩水上岸,頭上也不知被鴨翅膀扇了幾百記。
倒黴的鴨子被帶回去,鹵一半兒,燉一半兒,鴨架子熬湯下麵條兒又讓幾個姐姐美了兩天。這個故事,每次我過生日,老爸必然講上一遍,講到抱得肥鴨歸的時候往往仰天大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我十六歲那年,老爸又講起來,我那天被老媽恩準喝了人生第一杯啤酒,酒壯忪人膽兒,當時就把困擾自己已久的問題給問出來了:“爸,那萬一那老太太是個騙子,你不就是給了騙子兩塊錢,還偷了老百姓的鴨子麽?”
老爸目瞪口呆了半天,突然大吼一聲,“去!樓下澆苦瓜去!”
by the way,我也是看到你在楚天那的發言後來這的,目前感覺就一句話,這北京人真不是吹得,寫得賊好!
謝謝你,這兒真是一個好去處,讓小丫頭受益良多了.
小丫頭
Happy new year!
CHEVY,海姑娘,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