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的桌上擺著從初一到高三全部的課本,六門課,各科至少六冊書!小五手裏還有一本兒,白皮紅字,是江核心的大作,名字忘記了,裏邊兒的內容現在也忘差不多了,就是勉強記得“全盤西化”,“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什麽什麽的。政治老師給畫重點的時候,啟明偷偷念叨:“您就畫哪些不用背不就省事兒了麽?”
倒黴就是倒黴,記得當初中考的時候也鬧過學潮,胡耀邦下來,趙紫陽上去,趙老人家也寫過個什麽花差花差小黃本兒,也是把小五整得眼前金星互迸的。不知道是前生哪世不修,害得今生小五憑空多背兩本兒政治書!
“你們揚州人就是羅嗦!車軲轆話來回說,還讓我們一句句全都背下來,討厭死了!”小五捧著書滿腹惡氣,出來找零嘴兒時正撞見老爸抱杯茶在金魚缸前閑坐,當時就忍不住發作起來。
老爸喝了口茶,兩眼仍然盯著自己的寶貝“獅子頭”在魚缸裏遊來逛去,不緊不慢地說,“你可也是揚州人。多背背書也好,省得你們閑來生事。”
小五氣得頓頓腳,跑回自己屋裏,又勉強背了兩句,痛苦得一頭撞在桌麵上,咕咚一聲,涼涼的桌麵挨在額頭上的感覺倒是不錯。伏了一會兒,小五輕輕打開書桌抽屜,把一個日記本捧在手裏:武俠小說已經有日子沒寫了。上次寫到落魄書生身受重傷,躲到哪個洞裏修煉絕世武功時便寫不下去了。
窗外的樹葉落淨,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在狂風中搖曳。一轉眼就快過新年了,老夢仍然沒有消息,小五開始擔心老夢再也恢複不到正常人的心智,跟阿靜葉葉商量去海軍大院兒一家家的找,葉葉卻說如果老夢見到小五再受刺激可能更好不了。
“等過完年……”小五偷偷告訴自己,“過完年再沒有消息就去找,找到了就偷偷看一眼,咱們不刺激他,就看一眼……”
高中最後一個新年,班長提前召集班委開會商量如何過,照例是要買了大紅皺紋紙剪成各色拉花兒裝飾教室,不過同學們的零食還是要從班費裏出的。班長不想最後一年還橫征暴斂大收班費,啟明更是慷慨激昂地大講班委作為同學公仆應該負擔的責任,班委商量的結果是從下個禮拜起,下課後全體班委去賣晚報掙錢。
老媽對此大為不滿:“馬上要考大學了,還折騰什麽?別去了,媽媽給錢……”
老爸卻說:“去吧去吧,你也嚐嚐掙錢的辛苦。還有啊,讀書不許耽誤了!”
那幾天天特冷,幾個班委去萬壽路郵局領了報紙,賣晚報的地點定在西單,小五和阿靜負責慶豐包子鋪到鴻賓樓那一段兒。阿靜攥著零錢,小五抱著報紙,往天元醬園門口兒一站。冬天天黑的早,小風嗖嗖地往脖領子裏鑽,路上行人全低頭大步,一邊兒走一邊兒呼呼地吐著白汽。小五跟阿靜就開始商量:“你看我們是不是吆喝兩句?光抱著報紙傻站著,知道的說我們賣報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有病呢。”
阿靜點點頭:“璀(CEI4)丁殼兒,誰輸了誰吆喝!”
那天阿靜手氣背,從三局兩勝賴到五局三勝還是輸掉了,沒辦法隻好運運氣,大叫:“賣~~~。”身邊經過的一個中年人抽不冷子聽到她這一嗓子,嚇得一激靈把包兒給扔地上去了,阿靜把下邊兒“晚報”二字噎在喉頭,扶著路邊的電線杆子笑得打跌。那個中年人倒好脾氣,撿起包來,二話沒說就掏錢買晚報,還直搖頭歎氣的:“你們小姑娘家家的,看著又不窮,怎麽賣起晚報來了?”
十五分鍾後,小五和阿靜已然很“專業”地拖長了聲音大叫:“晚~報~,北~京~晚~報~!”路邊行人估計看著倆哇哇大叫的傻女生比較可憐,紛紛解囊,阿靜一邊兒收錢一邊兒抱怨:“你說咱們班長是不是吃餿飯長大的呀?這都什麽餿主意啊!凍死我了,還有多少份兒來著?”
小五挺有成就感地說:“賣了二十多份兒了,還有七十多吧……”
等報紙全賣完了,小五的臉蛋兒都凍得沒了知覺,阿靜也好不到哪兒去,吸溜著鼻涕顛著腳,在路燈下抖抖地把“血汗錢”揣兜裏,兩個人去對麵勸業場和天府豆花莊那裏找啟明和班長。啟明手裏那摞報紙少說也還有五十份!真不知道這倆怎麽賣的報紙。看見小五和阿靜,倆男生都挺開心的:“快來幫忙分一半兒走!”
小五當時就急了:“去你一邊兒的!自己那份兒自己賣去,我都快凍死了,先回了!”
啟明可憐兮兮地說:“還是女生厲害,葉葉和飛燕早就賣完走人了,你們不幫我們,我們賣不完怎麽辦?”
小五拉過啟明的手,往上放了根兒橡皮筋兒:“賣不完,就用這根兒皮筋兒自行了斷吧。”說完拉著阿靜的手就往存車處跑。看著啟明和班長可憐兮兮的樣子,阿靜心裏一軟,回過身來,柔聲說:“哎,那誰,我跟你說啊……
啟明和班長滿懷希望地走過來。
“……你們自裁的時候,痛快著點兒,早死早投胎……”
GOOD WRITER, NICE PEOPLE.